第56章 生了你，陪你长大，就是妈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喂，您好，请问是姜华先生吗？”
“对。”
“您是罗家馨的家属吗？她心梗犯了，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救，病人状态很不好！请尽快赶过来！”
“嗯。”
姜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桃诗雨飞快赶往楼下的，不知道坐上出租车时是怎样的心情，不记得医生对他说了什么……
他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只记得始终拉着桃诗雨，不让她跟自己走散。
周围的一切走马灯般在视线中闪过时，耳中的轰鸣一刻不断。
章杉赶过来时，头发凌乱。
身上还穿着西服正装，显然是没来得及换下来。
打开病房的门，没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里面一片死寂。
桃诗雨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清洗毛巾，眉头死死锁着，忧心的目光在姜华和病床上的人身上来回转，姜华守在病床前，面容呆滞麻木。
一个小老太太神色不安地躺在病床上，整个身体形如枯槁。
他们三个都没说话，只有罗家馨淡淡的呼吸喷洒在氧气面罩掀起白雾，然后消失，一起一伏。
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为吃力……
“罗老太婆……她……她怎么会这样……”
章杉的声音有些哑。
“血压高引发的心梗，肾脏也有问题，肌酐、尿素氮比正常人高了一倍，还有眼睛……她又骗我一次，她很久没吃药了。”
姜华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耳鸣甚至盖过他发出的声音。
其实应该早该猜到的。
或许从她抱怨说，那些药喝了手会发抖。
但她缝衣服、纳鞋底，手却总是很稳的时候，就该猜到的。
从让她注意身体，她却不说话，总是笑的时候，就该猜到的。
罗奶奶很久才睁开眼睛，她气息虚弱地说，想听笑笑的声音了。
姜华不想让她打电话，想让她挺过去，回家自己跟笑笑亲自说……
他最后还是拨通电话……
在姜笑笑跟罗奶奶打招呼的时候，偏开头，不去看，不去听。
罗奶奶揭开了氧气面罩，在电话里嘱咐笑笑，一定要乖，以后要听哥哥的话……
她一直都是这样嘱咐。
三个月前，姜华身上的钱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租房。
罗奶奶说她有办法，可最后的办法就是她偷偷搬了家，把420的公寓腾给姜华住。
姜华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这个老太太以前帮他找房子，总是挑挑拣拣说，房间不通风，没太阳住的多难受。
可她现在住的地方，连个阳台都没有，缝衣服还要坐在窗子下面，却执意把有阳台的公寓让给自己住。
照顾自己的尊严，每个月月末催着收房租。
可最后不管收了多少，她从来不查，而且总把房租存回他的卡。
罗奶奶说，让他听话。
老年人身上钱太多容易被骗，先让他保管着。
最后姜华察觉到不对劲，执意让她收，她却更执意地总找各种理由不要……
那房子啊，明明是不喜欢搬家、不喜欢挪窝的老太太，那天特地搬走，送给他住的。
罗奶奶告诉姜笑笑，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让她以后想自己了，就记得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姜华苦笑，发不出声音。
这个老太太最后还任性了一次。
可是，她要让自己见到笑笑怎么跟她说，那个会捡一上午的塑料瓶卖钱，给你买冰淇淋吃的老太太，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罗奶奶的气息更微弱了。
最后说，想听听儿子的声音。
电话拨通……
那边不出所料的，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了解清楚情况。
后来只是缓缓说，他有很着急的事，接不了电话，罗家馨医药费不用找他，他一分都不会出……
那边自始至终只能听到麻将相互碰撞的声音，罗奶奶的儿子毫不在乎。
罗家馨拉黑的诈骗电话数不胜数。
可那些电话没有从她手里骗走一分钱。
从她那里骗走最多钱的，一直都是她的儿子。
那个在她大半生的挂念下长大的孩子，那个向内生长，最终刺向她这个母亲的尖刺。
她骂人从不留口，脾气跟火炉一样一点就着，不会有了解她的人敢惹她。
但。
姜华不止一次地见到过她儿子在电话那边对她破口大骂。
她却只是笑眯眯地听，等电话那边骂累了，就问他身体怎么样，这次过年还回不回来……
章杉脸色气愤地夺过电话，他想质问。
姜华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先出去……
罗奶奶的气息更微弱，双眼更加失神，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急切的喘。
电话最后还是接通了。
“喂，儿子，身体怎么样呀？”
“挺好的，妈，你不用担心，我马上赶回来。”
这次，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声音，听起来十分急切。
“不用回来不用回来，妈知道你忙，你声音怎么哑了，是不是感冒了？要注意身体呀……
不要担心妈，小姜刚刚是跟你开玩笑，妈其实好好的呢……”
姜华静静地守在病床前，听罗奶奶吃力地对着电话絮叨。
她说啊，很久很久之前，你呱呱坠地的时候，在我怀里哇哇的哭，又瘦又小的，你在我怀里睡着的时候，妈很温暖，生你的时候一切的痛这一刻都值得。
你初中的时候性子就要强，妈没出息呀，买不起你要的游戏机，妈就做了一个竹蜻蜓，你玩了一下午，晚上回来跪在地上告诉我，以后一定要让妈妈跟你一起过上好日子……
你后来总是忙，总说要做大生意。
你不用担心妈，妈能攒钱，我养了小孙子最喜欢的猫，叫汤圆，就等你们一起回来。
你创业累，脾气差一点，说话冲一点，忙的没时间打电话，妈一直都知道……
你喜欢打牌，妈妈也学了你们的打法。
但妈老了，总是学不会，过年回来，你陪妈玩两把，你喜欢赢钱，我都准备好了，等你回来我把钱都输给你。
我知道你忙，可你哪怕过年回来看妈妈一眼也好呢……
“知道，妈，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那头撕心裂肺。
罗奶奶却是虚弱地笑。
“妈妈不怪你。”
“你知不知道，生了你，陪你长大，就是妈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滴、滴……
心率仪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心电图的趋势从微弱的跳动，最终变成了一条平直的曲线……
罗奶奶走了。
是在她生日的当天走的。
走在姜华祝她“福寿双全”的第二天。
是带着笑容走的。
章杉打开病房的门，伏在病床上，哽咽失声。
他手机里的通话时长，还在一秒一秒跳动。
电话并未挂断。
姜华拉着罗家馨枯瘦的，布满皱纹的手，轻声说：“小老太太，最后，你也终于让我骗了一次。”
刚刚的电话，说话的分明不是罗家馨的儿子。
那是他让章杉出去接的。
桃诗雨坐在病床的一侧，眼眶红彤彤，她是最想哭的一个，最后却憋着没哭，章杉的眼泪早已打湿病床的被褥。
后面两个护士看着这个场景，知道不能打扰。
又拉上门，退出去。
姜华伸手，探着罗家馨已经消失的鼻息。
她说过的话在回忆中翻涌。
“嘿嘿，小姜，又被奶奶骗到了吧？”
“咳咳咳……你下次直接摸脉搏，探鼻子我得闭气，会咳嗽呢……”
老太太装死吓到他后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还在昨天。
姜华看着她如同睡着了般的面容，轻轻地说：
“老太太，我不摸你脉搏，也不说你总骗我……真感觉你下一刻就会突然睁开眼睛，再骗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