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上元惊牯牛
查清了豆卢子陵的死因,郭烨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宵禁之前,进了坊门,回到了徐府。
徐有功此时早已在府中,听纪青璇陈述完今日所发生的事,也不表态,只是微微一叹,吩咐众人把陛下赏赐的彩绢给分了。
好好的人日闹成这样,又得罪了武家这样的高门大阀,众人也没了饮宴的心情,草草用了些饭食,正待各自回去安歇,忽然看到李二宝还垂头坐在厅堂的一角,死气沉沉,全无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活泼模样。
他这样子,看得郭烨心中一痛。
认识这些时日,他早把李二宝和张小萝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如今看着李二宝耷拉着脑袋的丧气模样,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然而他也是无法可想,毕竟李二宝本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在一日之内连遭数变。便是换做他自己,突然遭逢这样的事,也未必能比李二宝现在的状况好到哪里去。
不过,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到纪青璇轻声吩咐下人去拿剪刀和彩纸来。
“这是要作甚?”
所有人都用一种惊讶的目光望着纪青璇。
虽说人日剪彩乃是习俗,可如今李二宝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情过节?
这下子,连郭烨看向她的眼神,都不禁带上了一点埋怨之色。
纪青璇也不解释,只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安之若素,待到仆人拿来了剪刀和彩纸,她一手接过,就低头裁剪了起来。
随着片片碎纸屑飘落下来,大家的眼神,也渐渐从不解变成惊讶,再从惊讶,变成敬佩。
只见雪亮的剪刀在纪青璇的素手中来回跳跃,所裁所剪,莫不得心应手,技法娴熟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不消片刻,纪青璇已经剪好了自己想要的图样。她放下剪刀,捧着剪好的彩胜来到李二宝跟前,轻轻一拉,就见两个手拉手的总角小儿跃然眼前,两小无猜的逗趣模样活灵活现!
“我也不知道你与豆卢子陵小时候是何模样,权剪一彩,聊慰哀思。”
她把剪好的彩纸放在李二宝面前,轻声道,“一辈子能得一知己好友,何其幸也。豆卢子陵,若知你如此待他,泉下亦当瞑目。”
李二宝呆呆地望着面前案几上的两个小人儿,默然片刻,突然伏案嚎啕大哭起来。
听他这么一哭,众人反倒放下心来。
哀思郁结于心,尤其伤身,可若是这般发泄了出来,待到过些时日,慢慢也就好了。
大家怜惜地看着李二宝,而他哭了片刻之后,也终于缓过神来,擦擦眼泪,将那张彩胜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然后向纪青璇道了谢,摇摇晃晃地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二宝没事了,睡一觉明天就能好些了。”仵作也算半个大夫,陆广白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
“那就好。”
郭烨松了口气,随后掉转目光看向纪青璇,啧啧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纪青璇冷哼一声:“你看不出的东西可多了。”
说罢也不理他,只是招呼张小萝道:“走,小萝,姐姐带你剪彩去。不理这些莽汉子。”
郭烨也不生气,拉上不情不愿的陆广白,死皮赖脸地跟在两人身边,看她们剪彩。
此时,纪青璇的手艺更见高超,张小萝递上来一张彩纸,她“嚓嚓嚓”就能剪成一物,或鸡,或鱼,或人物,或花树,莫不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而张小萝则忙着将这些剪好的彩胜,小心翼翼地贴在门上、窗上、屏风上。不多时,整个徐府就被花花绿绿的彩胜装点一新。
除却已经回房的李二宝,其他人的人日终于还是在一片欢腾的氛围中过去了。
之后两天,郭烨等人都乖乖在徐府猫着,当然这也是因为李二宝心情不佳的缘故。待到第三天,张小萝实在憋不住了,一行人这才提心吊胆地出门游玩了一天。一路上郭烨还不停地告诫众人,千万要小心武家人可能的报复。
结果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报复。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的,以至于最警惕的郭烨,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武家人?
“或许他们只是擅长放狠话,其实并没有那么记仇?”
……
在无尽的忐忑和猜疑中,上元节终于近了。
上元节原本是道家的三元节之一。
正月十五上元、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合称“三元”。
李唐自开国以来,奉道家鼻祖老子为先祖,故而对道家节日尤为重视。上元这个原本属于宗教的节日,也渐渐普及到民间,成为普罗大众狂欢的日子。
女皇陛下信仰的虽然是佛教,但这个节日却并没有因为女皇的登基而衰落,反而变得愈发有声有色起来。
上元节盛典一般会持续三天。
从上元前一日起,宵禁解除,一连三日,金吾卫放夜,准许百姓走出里坊,上街观灯赏月,坊间街巷中更是彩灯齐燃,灿若星辰,歌舞杂耍,通宵达旦。
正因为如此,平时出门可以轻车简从,小心防备武家的报复,但上元节的时候,再畏首畏尾的就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去看灯会的请求,还是李二宝主动提出来的。
经过这么些日子,李二宝也渐渐从亲眼目睹好友惨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重新变得活跃,看得众人好不高兴。
对此,张小萝自然也是欣然附和。
“郭大哥,人家想去看看,早就听说大周的上元节热闹繁华,人家来了这么久,不看一次真的可惜了呢!”听说上元节的灯会盛况之后,张小萝拉着郭烨的袖子撒起了娇。
“那就去吧!”
郭烨想了想,“武家的人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想必也不会偏偏挑在上元这一日发难,那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
纪青璇秀眉微蹙,思索了片刻,也终于拍板做出决定:“我会请义父调动不良司的秘谍,密切监视武家的动静的。”
郭烨这时刚喝了一口水,正酝酿情绪,打算说点什么,闻言不由得“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连连呛咳之后,他用一种见鬼的眼神望着纪青璇,仿佛不敢相信这种“假公济私”的话竟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纪青璇对此倒像是早有腹稿,坦然道:“小萝乃是扶余郡主,上元节万人空巷,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调动朝廷的人手,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吧?”
郭烨歪着头想了半天,不得不承认她这个理由还真站得住脚,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言之……有理!”
因为安排人手需要时间,故而郭烨等人选了上元节当夜出行。
是夜,洛阳照例开放了夜禁,无数彩灯立了起来,街上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大道两旁,还搭起了杂耍乐舞的高台,无数歌舞艺人在辉煌如昼的灯光下吹拉弹唱、载歌载舞,热闹非凡。洛阳城的百姓更是合家出动,原本泾渭分明的洛阳城中,此时却是贵贱同游,男女杂观,涌动的人潮好不热闹。
郭烨等人的牛车,就混在这车水马龙中,排开人流,缓缓前行。在昆仑奴高超的赶车技艺下,倒也不虞有失。
刚上街的时候,大家都还有点戒备。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众人也渐入佳境,流连在花灯招摇的盛景之中去了,把武家人带来的阴影,彻底抛之脑后。
不过,当他们自恭安坊出,经过两个坊,直往最热闹的定鼎门大街而去时,在一处坊市街道的转角,却突然遇到了变故。
原本在昆仑奴的操控下,拉车平稳而行的牯牛,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怒哞一声,猛地往前一冲,拖得牛车也向前一撞。恰在此时,一个人影在车前一闪而过,也看不清有没有被撞上,反正只听一声惨叫,这人就已经扑倒在地,大声翻滚嘶号起来。
“撞到人了!”
郭烨从前栏的缝隙中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
昆仑奴看起来比他还要惊慌,不过到底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虽慌却也不乱,还知道紧要关头要拉住缰绳。牯牛吃痛,斜斜地奔向一旁,牛车擦着地上的人驶过,最终歪倒在坊市旁的排污渠边,半个车轮悬空,险些栽倒进去。
“快,下去看看!”
郭烨顾不得额头猛撞在车栏上的痛楚,捂着脑袋大叫道。
在洛阳街上行车时撞到人可不是一件小事,唐律中有明文规定:“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人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减价。”
意思就是“走车马”,撞坏东西的要赔偿,伤人的要被鞭笞五十下,要是还因此撞死了人的,仅仅只比斗殴杀人罪轻一等。要知唐律除了死刑,罪轻一等也要流放三千里。
所流之地,多是偏远烟瘴之地,无权无势者,去了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这也是郭烨会如此紧张的缘故。
纪青璇坐在后车厢,比他摔得轻些,动作也更快,一跃就下了车。
两人先后来到那被撞之人身边,还没开口,就听那人凄惨地叫道:“哎哟,痛死我了,你们怎么驾的车!我要报官!金吾卫在何处!还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事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