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是一头烦人的叫驴
如果上天给你一次再来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掏出刀子,呆站着,闪亮的刀子,光滑如镜,马啸的眼神落进去,悲伤淹没了刀光的明亮。
开始是有些犹豫,第一刀割下去,母驴疼得直哆嗦,甚至有些恼怒,凶狠地抬蹄子往后踢,干硬的驴蹄扣在马啸小腿骨,细微的骨头断裂声,马啸冷哼,腿肚子瑟瑟发抖,咬牙停住。
‘对不起。’马啸舔舔嘴唇,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猛烈挥刀,剖开母驴的产道,温热的鲜血,喷了马啸一脸,马啸也不擦,就像喷过来的不过是洗澡间喷头里洒下的洗澡的热水。
‘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小驴驹的叫声里,更多的是生命的活力,对未来的憧憬;母驴吃痛,叫得嘶哑,有不甘,有伤痛,有深深的眷恋,埋藏着微弱的恨。
母驴挣扎着,力气被时间一点点抽空,马啸紧抱小小驴驹,向外猛跩,‘啁’,滑出产道,惯性倒下,‘嗵’,马啸抱着裹着羊膜的小小驴驹,掼在铺着松软稻草堆。母驴身体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缓慢而又真实地,落下去,落下去,像秋天的落叶,像龟裂的树皮,像山坡上风化千年的大石,堕入尘埃。
小小驴驹,扑腾着,撑裂羊膜,跌跌撞撞,四条腿软塌塌无力,前蹄半跪,歪倒,扒拉起来,再半跪,撑起来前半身,后蹄拖着,半卧半跪,摇摇晃晃,歪向左边,前蹄向左迈,撑住,倒向右边,前蹄调整右迈,没倒下,左跌右晃,后腿立起来软下去又立起来,趔趄一回两回七八回,‘腾’,小小驴驹,站起来了,稳稳当当地站起来,偶尔不稳当地腿软,很快就调整好了。
‘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小驴驹子,已经可以自由地行走,甚至快乐地奔跑了。母驴,呼哧喘着粗气,慈爱的目光倒映着快乐地小小驴驹,生产的困境把身体逼向绝境,温柔的眼神投射给马啸,马啸抱着黏糊糊的大腿,成功里隐藏着哀伤,欣慰里铺陈沉甸甸的祭奠。
‘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小驴驹子,一蹦一跳到母驴的长脸大头,用细嫩的鼻尖,蹭母驴厚重的嘴唇,也许用叫声,就可以把走到生命尽头的母亲呼唤回来,母驴伸舌头,认真仔细地舔舔小小驴驹的鼻尖,生命的光芒,一点点熄灭。马啸躺倒,和母驴四目相对,燃烧的生命,爆发出最后的璀璨,烟花一般划过马啸生命的宇宙,消逝在时间的尽头。
小小驴驹,跑过来,用前蹄轻柔地抚摸母驴,跪下来,挨着母驴,求一个大大的爱抚,或是一个拥抱,马啸伸出手,做了一个拥抱空气的姿势,轻柔地如同怀抱一个婴孩,泪水打湿了马啸的脸颊。
天空真美啊,虚无刹那间击碎了马啸的心房,猛烈的绞痛,火山一般喷发,炸裂开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得来不及眨眼,一挥洒间,被无名之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绝望,攫住了马啸的心,像一把天外飞来的刀子,一下子就扎进身体。
晚夏的风,湿热地滚过草地,摇曳白的银莲花黄的刺果蓼紫丁香红红的矢车菊,白云悠闲地爬上高高的山岗,小驴驹欢快地奔跑,跳过浅浅潺潺的小溪,跃过腐朽生长蘑菇木耳的枯木,撒欢地追逐自己的秀美的尾巴。
‘吼’,一只金钱豹,从草丛高高跃起,划过漂亮的曲线,准确冷血地,血盆大口死死地咬在小驴驹的脖子上,血花华丽的喷溅,豹子整个躯体柔韧地锁紧,将小驴驹扑倒在地,高高的草丛中,传出小驴驹恐惧的惨叫。
‘我要做点什么,快呀,做点什么……’马啸掐自己的大腿,疼,‘嘶嘶’,‘我能做什么?’本能的恐惧,驱使马啸,快跑,远离肉食动物,远离危险。
小驴驹的惨叫,唤醒了马啸的血性,马啸抽出刀子,手抖得如坠冰窖,颤抖着划了自己的脸颊一刀,血流下来,手稳了,气息稳了,冷静地机械般俯低身子,像一个老猎手,脚尖沾地,小碎步奔向小驴驹。
闻到了血的气味,咸咸的带着些许的燥热,马啸小步逼近嘶咬小驴驹的金钱豹,小驴驹嘴里往外冒血泡,血顺着金钱豹的大嘴的边缘,滴滴答答。
‘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马啸学起来驴叫,尖锐又生硬。金钱豹咬着小驴驹的脖子,微微抬起头,盯了马啸一眼,马啸立马浑身冰冷,不受控制地抖嗦起来。
金钱豹不理会这个凑过来的站着的蹩脚驴叫的直立动物,嘴边的食物已经到手,多余的不值一提。
‘混蛋傻蛋王八蛋,你倒是给老子动一下啊。’马啸抖得跟狂风里的小树一样,身子前倾,似乎要刺出一刀,金钱豹眼神紧缩,一甩小驴驹,跳起来一巴掌拍飞马啸,像拍飞一根僵直的树枝,马啸飞出去七八米,摔进树杈。马啸感觉有一堵墙推过来,自己就轻飘飘地飞起来,噼里啪啦树枝折断的声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马啸幽幽醒转,夕阳下,残阳如血,草地涌动如血海奔腾,小驴驹被吞噬,只有‘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的哀嚎,像血海的潮汐般,久久地,久久地回荡。
再一次,小驴驹病死了。
再再一次,小驴驹掉下悬崖摔死了。
再再再一次,小驴驹吃毒草被毒死了。
……
直到那一天,马啸坐在清晨的大树下,小驴驹已经变成了老驴头,皮毛残次不齐,牛皮癣似的这里少一块那里秃一块,老驴头已经极少叫了,只是痴痴呆呆地趴着,眼神依旧明亮,比天空的月光还明亮,暮色的光芒笼罩着一老人一老驴。
‘嗨,我说老伙计,你再叫一次吧。’马啸用手磨的发亮的毛刷,缓慢地给老驴头刷毛,老驴头慢慢摇摇头,‘唉,你不会是忘记了,你听着啊’,马啸伸长了脖子,‘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学起了驴叫。老驴头耷拉着的耳朵,听到了远古的召唤,‘呼~呼~呼’,蓄力,仰天长啸。
‘嗯啊,嗯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驴头,叫着叫着,头一歪,死了。
‘唉,真是一头烦人的叫驴。’
……
试炼大厅报告:恭喜马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