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凌御寒一进门, 就看到宫女太监全部被清了出去, 就连路公公都冲他摇摇头,路过他身边时还提醒他,好好说话,千万别触怒龙颜。
他走到殿内, 尚未来得及请安,便被仁景帝丢过来的一本书砸到小腿。
“你小子翅膀硬了, 仗着我不忍收拾你, 便大胆地搞砸了寿宴。”仁景帝顶着一副黑眼圈, 面色不佳, 俨然是失眠所致。
失眠的人本就一怒, 看到罪魁祸首便顾不得身份,直接把手里正看的古籍丢了过去。
看他高高大大的站那, 突然觉得不过瘾, 不解气,说话间仁景帝又举起了桌上的砚台,想扔过去突然又收回了手, 把那方刚到手的青花砚台丢在桌上, 只听到“哐啷”的声响。
“父皇息怒, 砚台就只这一方。”凌御寒听着砚台被扔的声音,就知道正是他回京时送进宫当作寿礼的那方。
舍不得摔?是好现象。
凌御寒低垂着头, 掩饰不了勾起的嘴角。
仁景帝虽在座上,看不到他的脸,可听他这声息怒里含着的耍赖, 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是在外面野惯了,无法无天。你也不想想,昨天那种场合,万一除了岔子,谁来保你!”
要是没有完全准备,凌御寒也不会将丑事闹大,甚至拿着皇家颜面做诱饵。结果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起码贵妃、徐家甚至安王府都能消停一整子。这样他才能放手去做下一件事。
“原来父皇都知道了,那儿子也不瞒着了。”
凌御寒了解自己的君父,对他直言不讳这事容易被原谅,若是欺瞒,今后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是徐可纤行为不端,儿子才顺水推舟。”
通常天家无父子,但这句话不适合这对父子。凌御寒是仁景帝亲自抚养,并给予厚望的儿子,对他的容忍度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说吧,你折腾徐家的目的。”仁景帝了解儿子,绝不会只因一个女人闹这烂摊子。想来是徐家那些人做了什么触及他底线的事,才惹得他当着朝臣亲眷面,驳了人家的面儿。
今日主动面圣,他就没准备藏着掖着,他要做的事若皇帝不点头,接下来会相当不易。
他在赌,赌皇帝对韩家的旧情,赌对徐家的忍无可忍。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摊开此事目的时,他的父皇会有何做法。是惊,是怒,亦或是为了稳固朝堂勒令他放弃。
<所以当他一字一句说出自己来后,就静静地等待结果。
当他看到仁景帝手里的奏折顿时脱落到地上,瞳孔睁大,满是震惊和伤痛的表情,着实心有不忍。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同伤口撒盐无异。可他没办法,若是因此被打被罚,他也认了。
凌御寒走近桌案,夺下捡起奏折放回桌面,便站到桌案前,垂头等待。
直到仁景帝恢复从前的自若,撩起眼皮,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
“你要替韩家翻案?”
“所以先把徐家推到浪尖儿?”
“你想没想过,失去徐家这样有力的外祖,你将面临什么?”
仁景帝每问一句,凌御寒便点一次头。
气得仁景帝激动地站起身,一脚踢开蹭到他龙衮的青花瓷瓶,走到凌御寒面前。
“我朝向来子凭母贵,你这是自断后路!”
凌御寒抬头看着他的父皇,原来真的如他所想,之所以把他挂在徐贵妃名下,果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强大的背景。
可是……
“父皇,徐家固然强大,可若是凭着他们的势力上位,儿子真能堪当大任吗?”
凌御寒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您可想过儿子为何要扳倒徐家?又为何要为韩家翻案?就算儿子不动徐家,保住他们的荣华,徐家人亦或是贵妃,就会真心待之?”
仁景帝原本面上只有气恼,现今已经全部转成严肃。他用着过去对付凌御寒儿时淘气手段,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到内室。后者满脸苦笑,他都这么大了,不会还像小时候那样修理自己吧。
啪嗒,内室的门关上,将二人严严实实地关在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里。
父子两人面对面,一个一脸严肃,一个满脸无奈。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仁景帝已经顾不得徐可纤那件事了,他更关心的是这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事,不然怎么会突然对徐家出手。
“韩家乃将帅名门,征战沙场,保卫疆土,却遭奸人陷害,满门抄斩,这些儿臣自然是知晓的。”凌御寒恭恭敬敬地回答,临了还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还知道儿臣名字的由来。”
“你是怎么知道你和韩家的关系?”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路远都应该不在世上了,而路远是仁景帝的亲信,绝不会透露半分。
“原来真是这样,儿臣的猜测竟是对的。”凌御寒苦笑。
“你个不孝子,连
<朕都敢诓。”仁景帝恍然大悟,这小子并不确定,这是来套话的。一巴掌拍在凌御寒的肩头,力道之大,手臂都震麻了。。
他是父亲却也是君王。坐在龙椅上多年,早就不怒自威,若不是眼前这人算是他的命根子,他早就让人拖出去先暴打一顿,让他知晓什么叫欺君之罪。
可看着儿子眼中的苦楚,他心里既不好受,又隐隐的松了口气。秘密堵在心里二十余年,终于要见光了。当年他没做到的事,或许这小子能行。
“把你查到的说出来,不然朕就治你的罪。”仁景帝坐在窗边的龙榻上,手肘搭在描金貔貅纹饰紫檀炕桌上,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眼睛。
凌御寒知道昨日那事算是揭过了,却也不敢得便宜卖乖。面带尊敬和严肃,走近龙榻,
“儿臣只知道韩家一案尚有隐情,希望忠良能昭雪沉冤,可是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韩姝芸。”
“也听说了父皇和韩家人的关系,便有了猜测。只是没想到,猜测成了事实。”
“那你可知那是先帝钦定的案子,推翻此案相当于对先帝不敬。”仁景帝手指敲击着桌面的声音和不远处的铜制漏壶发出的水滴声,遥相呼应,一下一下地显得空洞无情。
“若是先帝受小人蒙蔽,儿臣以为那是替先帝拨乱反正,以正清明。”凌御寒已想好措辞,到时候让徐家和到年那几个徇私枉法的担着罪名就是了。
“你……”仁景帝站在凌御寒面前,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儿子已经高于自己,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慨叹,“可有多大把握?当年朕是不受宠的皇子,又被远派他乡,收到消息时已无力回天,所得的信息有限。”
这件事可能是仁景帝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哪怕是成了九五之尊,也抹不去那件事发生时的无力感。
“还差一些证据。”陈年旧案,当年的物证不易寻找,人证很多都土埋半截了,为了家族荣耀,很难让其开口。这也是凌御寒铤而走险来面圣的主要原因。
他相信皇帝手里定会留有当年的证据,也许多方拼凑下就能还原案情。
“唉,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皇帝此刻没有自称朕,有些颓然又有些欣慰地坐在龙榻上,眼底湿润。
“父皇。”凌御寒不忍,再次跪了下去,“儿臣不孝。”
仁景帝没有去拉起他,只低头问他,“你可知这件事要做起来,难上加难。”
“容易的话,父皇不会隐忍多年。”凌御寒想起小时候的事,眼底
<不禁跟着湿了,“破而后立,儿臣不忍父皇夜夜难寐。”
“你怎知?”仁景帝顿感欣慰。
午夜梦回,他常常梦到那个亲如兄弟,凡事挡在他前面的人,更加思念那个从来不肯入他梦境的女人。
二十年来,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除了近身伺候的路远以外不可能有人知晓。没想到只在他身边长到十二岁的儿子竟然一直都知道。
“小时候,每年腊八之际,父皇都会去相国寺祈福。可每次回来都会一个人坐在暖阁饮酒看着儿臣,一直到天明。”凌御寒突然跪在皇帝面前,“父皇可能不知道,有两次儿臣是醒着的。”
“罢了罢了,你既已知晓,我也不拦着你。”仁景帝不想在儿子面前伤感,遂起身背手站立,面相朱红宫门,
“此时若是通过你手替韩家翻案,你将失去徐家这个后盾,你可想到对策?”
“此事恐怕不止儿臣知晓,贵妃知道得更早。”凌御寒既然把话说开,就不再同皇帝绕弯了。
“徐家从来就不是儿臣的后盾。”
“不可能,当年这件事除了我和路远外,知道的人皆已不能言语了。”仁景帝这事做得狠,当年照顾过韩姝芸的人一概都见了阎王。只有死人,不能泄密。
“您忘了一个人,当年的侍卫长陈念。”凌御寒道出一些陈年旧事。这个陈念受过徐家的恩惠,在凌御寒被仁景帝抱走后的第二年,徐贵妃便以此威胁让其还情,知晓了双生子的秘密。
陈念当年因为愧对皇帝的信任,自毁双眼,远离京都。
若不是成墨倾半个月前不知何故离京恰好救了此人。凌御寒还真不知以何说辞来解释徐贵妃一装二十年这事。他总不能直接说,儿臣活了一次,所以知晓。
如此一来,皇帝非但不会信,还可能觉得他脑子不清楚,直接扣在宫里关起来医治。
仁景帝愤怒,徐贵妃多年来仗着自己孕育双胎,私下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他到底念着自幼相识,且占着凌御寒母妃的名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那个女人早就知晓不说,还妄图联系外戚干预朝政。
“徐家如今看似如日中天,实则这些年朕已经收回不少权柄,想做什么你放手去做。”仁景帝压在心里多年的郁结终于吐露,他本想压着凌御寒,毕竟留下徐家到底是他的助力。如今来看,倒不如早日给韩家正名,断了徐家人的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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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成墨倾被韩五拘扣在凌御寒的马车上。
<
韩五按照凌御寒吩咐把醉酒的成墨倾用软布绑住,连同嘴也封住,等他出宫后自行处理。
成墨倾是喝了一夜的酒,但凌御寒在宫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这会儿的他早就快被憋死了。
若是凌御寒再不出现,恐怕就……
终于从恭房出来的成墨倾,气冲冲地瞪着一脸不耐的凌御寒,“好端端的,你绑我做什么?”
马车前的凌御寒睥睨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很好。”
“咱们就来讨论一下你昨夜的酒后真言,如何?”
“我说了什么?”成墨倾背后一凉,昨夜他是为了那个死女人去喝酒的,不会是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贱贱归位啦!
解释一下,每次看小说时都感觉天家无父子,所以糖就想这个好爹。一个爱屋及乌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