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休妻这两个字应该存在吗?
九月, 禹国京都。
平安巷子。
大清早的,丹青起来练武。
然后就是开始煮早饭。
先把卤蛋拿出来——师父喜欢吃卤蛋,他特地在昨天晚上就做好了卤蛋, 放了一夜, 卤水应该跟蛋融合, 更有滋味了。
他尝了一个, 还不错, 虽然味道有点重, 但是师父就喜欢重口味的。
然后又开始烧柴, 开始煮面。面是刀削面,师父喜欢吃宽一点的,薄一点的, 这个要求很简单, 丹青拿着刀, 稳稳的,刀如飞影,快速的将面给切完了。
这时候, 宗童就起床了。他对丹青道:“皇太女殿下今天要去禹山看枫叶, 你做份上次煮过的胡萝卜蒸饺, 到时候给殿下吃。”
听闻是皇太女殿下喜欢吃的,丹青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 “好啊。”
上次沈离阿叔那边新出来一种叫做胡萝卜的食物,丹青用来包饺子了,将饺子皮擀的薄薄的, 等蒸熟了, 饺子就是透明的, 拿出去卖,卖的可好,师父有一日还带进宫里给皇太女殿下吃了。
没想到皇太女殿下也喜欢啊。
于是又和面,他人小,刚来的时候还没灶台高,切菜和面等就很不方面,于是跟师父说过后,经过允许,自己做了一个小灶台——他之前跟阿爹学过垒灶台。
所以如今和面的灶台高度是适合他的,套用一句皇太女殿下上回跟师父说的话:鞋子穿在脚上才知道合适不合适,他觉得这个灶台是最适合他的鞋子!
一双小小的手和一张认真的脸,正在努力的给一个躺在摇椅上喝水的大人和面做早食,怎么看怎么违和——住在这对师徒隔壁的罗玉松反正觉得孩子受到虐待了。
罗玉松是来送三明治的。
最近京都多了一种好吃又快的早食,唤作三明治。用两块面包片夹上一些肉,一些素菜,再淋上自己喜欢的酱,就成了罗玉松最喜欢吃的东西。
这种东西,可以让他一边吃一边看书,简直是忙人必用。
他就自己学了,然后觉得做的十分好吃的时候,端了自己做的三明治过来,准备送给邻居们。
说来惭愧,他搬到平安巷子里好几月了,还没跟隔壁的人家打过招呼。
今天大早上起来做三明治,端过去,第一个送的是左边的人家,这家秦宽大人介绍过,说是只住了师徒两人,师父在朝廷当官,小的正在学功夫,没有仆人伺候。
罗玉松也不喜欢仆人伺候,所以送三明治的第一家,就选的跟自己相近的。谁知道人家门没锁,他敲门的手没及时收回来,一个撂跤,就差点摔倒——幸亏他及时稳住了,不过却直接破门而入。
然后便看见了一大一小违和的景象。
他是个十足的善心人,即便平常不怎么敢与人交流,也先说明了来意后,问了一句:“小童儿喜欢做膳食吗?”
丹青见师父没有说话,便上前将三明治接了过来,阿姐说人,做人要知礼。接完了三明治,道了谢,才回话,“是,我喜欢做膳食。”
罗玉松就松了一口气,自己喜欢的就好。于是又去看椅子上依旧不动弹不说话的人,想说点什么,结果一看,发现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
这不是表兄说的骗子吗!就是跟陪在那个女骗子身边的男人!
他支支吾吾的,又开始紧张起来,想说什么,也说出来,最后迷迷糊糊被丹青送出了门,待门关上的时候,他才恍然回神。
是的,就是那个骗子!还有一个女骗子呢?
……等等。
罗玉松突然明白过来了。若是说这男骗子是朝廷命官,那女骗子……不会真是皇太女殿下吧?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打死自己。站在门外,任由秋风萧瑟而过,吹散他的头发。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鲁迅大全里面的一句话。
鲁迅先生说,他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如今,他想说,他站在这里,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后悔,另外一个也是后悔。
能不能托秦宽贤兄跟皇太女道一句对不起?
想来想去,站在那里一会,丹青就忍不住道:“师父——他为什么还不走?”
宗童:“他应是死了。”
罗玉松:“……”
好在罗玉松人生箴言有两不想。一是想不明白的事情不想,二是后悔的事情不想。
前一句是没有办法,后面是实在没办法——他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说之前买了那么多豆腐,还买下了筐。
当时脸皮薄,事后安慰自己没事,但是时间久了,想起来就后悔不已,只能立下人生箴言,不想,就不想。
于是这般那般安慰下自己,将“把皇太女殿下当成骗子”的事情纳入不想之事后,又脚步轻快的去下一户人家了。
秦宽贤兄跟他说过,这是畜牧部的张大人家。因为张大人整日带一些鸡鸭和猪肉回家,他自己吃,还逼着家里吃,所以喜欢吃素菜的张老夫人便让张大人自己开了府,带着妻子孩子住到外面来了。
这里就是张大人的新宅子,并不比他早住多久。罗玉松大着胆子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就有人喊了一句稍等,然后有脚步声传来,罗玉松紧张以待,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头猪和几只鸡鸭。
“回来,回来,大白,小黄,你们回来——”一个精瘦精瘦的幼童声音响起来,然后便是兵荒马乱,小厮管事和丫鬟婆子们一起,开始在巷子里捉猪和捉鸡鸭,罗玉松被喊到一边僵硬的站着,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才有一位中年男子,揣着小肚子走出来,看见了他,笑了笑,道:“这位是罗公子吧?”
罗玉松:“是,是我。您知道我啊?”
张弛就道:“知道知道,你把皇太女殿下认成骗子了嘛。”
他随意的在台阶上坐下,仔细看,脑袋上还顶着一根稻草。应是见罗玉松看了过来,目光在他的脑袋上面驻留许久,所以张驰就顺着他的目光往脑袋上用手抓了抓,见抓下来一根稻草,也不扔掉,只拿在手里打了一个结,又打了一个结……最后全神贯注地去编市面上最新出来的华夏团圆结了。
这种形象,就跟罗玉松见过的村中老汉也差不多了,实在是不知道,这是禹国群英策上叱咤风云的人。
在罗玉松看来,群英策上的人,就应该是八面威风,是十足的睿者。说句实话,他有些失望。
张弛一看他那表情就笑了,也不跟他计较,心道:他认为的文学天才还应该是睿智的老者,而不是像罗玉松这样的傻子哩。
得了,谁也别嫌弃谁吧,便缓缓道:“虽然你把皇太女殿下认成了骗子,但是她知道你纯善,并没有怪罪你。”
罗玉松就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不知道说什么话题了,憋了良久,才道:“您,您们刚刚是在喂猪和鸡鸭吗?”
张弛摇头,“不是给他们吃东西——是给它们配种呢,但是都不配合,我就奇了怪了,这猪猪们相亲有什么可挣扎的?还着急的跑出了猪圈。”
配,配种啊。罗玉松就红了红脸,然后又习惯性的说了一句感谢——至于谢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许是感谢张弛回答了他的问题?
最后尴尬的脚指头抠地,表示他还有很多的三明治要送。想要先走。
张弛就无所谓应了一声,然后朝着门口大喊,“木子,木子,捉住了吗?”
不远处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还没捉住,师父,您也来帮把手啊,大白最听你的话了。”
张弛便几步走出去了。
被丢在后面的罗玉松:“……”
那他到底是一家一户继续送三明治,还是帮忙捉猪呢?
肯定是捉猪。
于是也跟着出去准备帮忙,不过,他看见张弛大人并不着急,而是朝着他隔壁的院子喊:“丹青,丹青,帮忙捉一捉吧?我给你留畜牧部最好的鸭子肉吃——你要知道,最近出了一道京都烤鸭名菜,需要配最好的鸭子!”
然后,便见那个叫丹青的孩子飞檐走壁,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往那猪头上敲去,可是还没敲下去,那扭动得很厉害的猪便蓦然停止了动作,瞬间乖乖起来,于是,也不用别人捉了,自己带着一鸡一鸭,排着队朝张大人的宅子里走去。
真是神了!这猪成精了吧?
正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女音,“罗公子,你手上拿的是三明治吧?”
罗玉松连忙回头,点头道:“是啊,是啊,是三明治,我亲手做的。”
然后抬头,便见一个穿着官服的女子走上前来,道:“我叫孙香,在商部任职。”
罗玉松就再次僵硬,孙香啊——群英策上的商部开创者,孙香大人吗?
他彻底呆呆的点头,然后见孙香大人朝着他点了点头,伸手拿了两块三明治之后,朝着写着孙府的牌匾屋子道:“阿水——快点,不然要迟到了。”
屋子里便跑出来一个小姑娘,扎着简便的头发,用一根红丝带绑起来,朝着他喊了一句谢谢罗叔,便跟着孙香走了。
张大人这时候已经跟徒弟木子将猪捉回去了,然后才有时间跟罗玉松道:“你今天运气不好,孙香跟阿水丫头一般都不回来住,不然,你就可以少给两块三明治了。”
罗玉松连忙摇头,羞愧道:“群英策上的孙香大人能吃我的三明治,是我的荣幸……张大人,刚刚那位阿水姑娘,可是传闻中的苍水姑娘?”
张弛就点了点头,见他一副更加羞愧的模样,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年轻人,不要气馁,你也不差——不然,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
罗玉松终于想起了一句话。
那日,皇太女殿下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骨骼惊奇!
难道他真是传闻中被皇太女殿下识骨后的天赋异禀可以直接上群英策的天才?
天爷,夭寿哦!
然后一转头,就见一个与那日皇太女殿下戴着相同纱帽的姑娘笑盈盈的看着他——这回可以看见脸了,上回纱帽是放下来的。
他的脸爆红,支支吾吾的道了一句,“可是,可是皇太女殿下?”
折青点了点头,也并不跟他多加交谈,而是道了一句:“罗公子的文章写的极好,应该多写写,秦宽说你帮助他良多,还望公子之后依旧。”
罗玉松就恨不得拍着胸脯跟皇太女殿下保证,他一定多写文,写好文!
折青就点了点头,对着张弛道:“你的小徒弟怎么样?”
张弛带着木子行礼,拍了拍木子的小脑袋,“回殿下,这孩子在铃州的时候就开始养猪,对养猪天赋很高,臣很喜欢。”
折青就笑道:“那你就好好教,我听闻,你把人家祖父和兄长也接来了?”
张弛点头,“接来了,一家三口,其他两个都愿意随着来京都。他兄长叫什么空子,本来就是小兵,臣给调到畜牧部做侍卫了,他祖父也去了臣的养猪场,如今这孩子跟我住,一月回去两天。”
罗玉松就发现皇太女殿下跟传闻中的冷酷——从年后就一直杀人,完全不符合,她跟张大人说话,就好像唠家常一般,十分的平易近人。
然后,皇太女殿下便走了,走近了丹青的屋子,喊了一句:“阿童,走了。”
宗童就手里拿着一把伞出来,“殿下,您怎这么早就出宫了?”
折青笑了笑,“待会就热了,爬山么,早点去比较好。”
她转身邀请罗玉松,“罗公子要不要一起去?今天禹山有一场京都关于和离和休妻的论辩,你要去听一听吗?”
罗玉松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专注写文章,拒绝了表兄弟来看自己,整日关门埋案苦写,还真没听过有这个论辩赛,于是道:“要是殿下允许,臣想去听听。”
和离和休妻的论辩?这真是旷古奇闻。
他坐在马车上,见皇太女殿下从宗童提着的食盒里面拿出一碟饺子,一边吃一边道:“罗公子——”
罗玉松连忙道:“殿下,您可以直接叫臣的名字。”
折青从善如流,“玉松啊,你对和离与休妻有什么看法?”
罗玉松就道:“臣,臣其实还挺有看法的。”
接下来,他就全方面说出了自己这段日子从书中看见和一路上从燕国到禹国看见的感受。
他坚定而认真的道:“这世上,本就该只有和离。休妻,一个休字,就将妇人的地位,踩在了脚下,就将妇人嫁到夫家的所有辛苦,都变成了灰烬。”
而且,即便是如今的和离,也是不公平的。
“这归根结底在妇人要依附于她们的父亲和兄弟,要依附于她们的夫君。在您没有开始推出这么多东西之前,妇人是不出门的,是赚不到银子的。”
“但是,我到达徐州之后,却发现徐州的妇人行事爽利,用银子痛快,跟我在燕国看见的很有不同,就是我的小姨母,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好像开始‘以钱论事’,但是这却不是一个坏事。”
“因为她们有了银子,她们不用再依附,所以,她们敢说话了。而无论她们因为银子,说了是什么话,都是对的——因为,她们终于说话了。”
折青就看他,再看他,终于觉得不愧是文学天才,她将后世的婚姻学给他研究了这么久,他一个男人,深受男权社会长大的人,竟然会这么快就分析并且认同了这一观点。
她就道:“你之所言,大部分人看不透,大部分人看不穿,今日去禹山的不仅仅有男人,还有女人,她们正处于迷茫之际……我想借先生之笔,给她们写出一条路来。”
罗玉松的“文学天才”光环是经过认证的,而且,随着罗玉松看的书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他写出来的东西,就越带着后世的革/命家色彩。
而如今的禹国是不拥有革/命资本的,她就怕他走岔了路,不仅害了自己,还捣乱了她的进程。
那还有什么是可以让罗玉松去“革/命”的?她想到了一个作为女性,她一直记得的问题。
女性的权利。
那么,由“休妻与和离”引发出来的问题,就值得罗玉松去分散,去研究,去写文章。
出城之路,折青走了千百遍,熟门熟路的很,周边景象也能如数家珍。因为想着日后罗玉松会成为“女性之友”,对他就十分宽容,见他因为久不出门,对京郊外面颇为好奇,便开始让宗童给他解说。
她自己自然是闭目去查各种资料了——时间就是金钱!她简直是拿命在做皇太女啊。
宗童:“……”
他硬邦邦的说了几个地方以及那地方是做什么的之后,便开始给罗玉松抛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罗玉松是个傻的,见宗童问他外面一个茶水摊怎么样,也不敢怀疑他是不想介绍了,将问题抛回来给她。
反而第一时间想的是:这是不是他的考试题目!
天爷哟,皇太女殿下可是在听的。
他就纠结纠结再纠结,索性放弃了自己那些繁琐之语,只道:“很好——我的意思是,能在这里摆一个茶水摊,真的很好。”
“我从燕国一路往西,经过了秦国,楚国和鲁国。带我走的镖队一路赶,走的是大道,但是仍旧会看见不少的流民正朝着禹国的方向而来,有时候流民成堆,便会抢食。即便我搭载的镖队是我们那里远近闻名的——我母亲说,那镖师队长还很有背景,这才敢托付我在他队里,但是在途中,除了流民抢食,还要注意官兵与山匪。”
“这也不是最过分的,山匪和流民可以杀,但是遇见兵痞子为难你,你便不得不给银子了。”罗玉松道:“镖师有时候聚在一起吐槽这些事情,我也听了不少,于是便更向往禹国。”
“因为在这里,摆茶水摊,不用担心被流民抢,不用担心被山匪抢,不用担心被官兵抢,他们就只是摆一个茶水摊,客人多的时候,就赚多一点,客人少的时候,就赚少一点。”
他说完,自认为这是最真实的想法了,也说的差不多了,便看向宗童,谁料宗童根本没有说话,也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
罗玉松就忐忑的再搜肠刮肚,继续说自己的肺腑之言,“那……那茶水摊的摊主,脸上带着疲惫,是因为他天不亮就起来备东西了,他打着哈欠,却在看见客人时笑脸相迎,拿到银子后,眼睛是有光的。这是最朴素和真实的百姓生活。”
“我来禹国这么久,发现禹国百姓跟其他国家的相比,是他们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付出努力去做,他们虽然疲惫,但是知道努力了就有未来,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这里的人有活气,有烟火气,因为人活了,有了烟火,禹国便活了。”
他最后还升华了!
但是宗童依旧不说话,罗玉松都要哭了!
折青实在听不下去了,叹气一声,睁开眼睛,道:“玉松啊,你休息一会,喝口茶润润嗓子。”
待会到了禹山,还需要罗玉松开大呢。
……
禹山。
清晨,这里便聚集了很多人。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大人物,都是京都的百姓。
这些人,有男有女,男人占大部分,所以女人就情不自禁的扎堆。
这些人,年轻人居多,青年居中,老年最少。
其中,在老年人妇人队伍里,祝家阿婆和她的媳妇,明显是最领头的。祝家阿婆是做豆腐的,是家中最能赚银子的人,她媳妇也在外面做工,对这场“姻缘破裂,是该说休弃还是和离”的论辩很是在意。
禹山辩论,从六月里传出明年三月要开“万民全会”开始就有的固定辩论活动了。
如今,茶馆和万民广场上每天都有人说书先生和宣传部的人告诉大家,明年三月的万民大会,是可以提出无数的议题和要求,然后让代表们集中带进会议厅,然后由朝廷做出最后的决断,该不该施行。
所以,现在他们就要开始想了,也可以去禹山开始进行一个最初的辩论。只不过辩论题目要先交给朝廷宣传部,然后让宣传部选出呼声最高的议题在禹山办辩论。
三个月来,他们说了很多议题,比如粮食分配,比如税收,比如律法,比如世家和庶民等等,但是从没有哪个议题,是关于女性的。
三个月来,折青时不时就会问一问秦宽,“有关于女人和男人之间的议题吗?”
秦宽摇头,“没有。”
“要不要臣安排安排?”
折青摇头,“不用——我即便带头,只要她们没有勇气,也没有用。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好的。”
还需要更多的人出去说,需要真正的领头人,开始站起来。
于是这般等,一直等到现在,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女人提出来,呼声慢慢起来的议题。
——休妻与和离。
她们觉得,不应该有休妻两字的存在,要求朝廷废除休妻制,改为和离,要求嫁妆全部返还。
折青终于笑了。
她一大早上就迫不及待的出宫,然后下了马车,让罗玉松跟宗童去男人那边,她自己戴着纱帽,到女人这边来。
她来时,祝家阿婆正在说休妻的问题。
“什么是休妻?休妻之前是怎么说来着?”,她大声的道:“七出者,依令,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嫉妒,七恶疾”①
她声音最大,周围的人都看向她。
祝家阿婆就呸了一句,“我们别的不说,就来说第一条!第一条,我呸!”
折青忍不住笑了,她站在一边,看着祝家阿婆,突然想起来,这是祝篱的祖母。
她看过学子们家人的画像,倒是还记得。
祝家阿婆这般说话,还不舒服,她搬了张小凳子,朝着周边小娘子的那边也道:“过来,过来——今天不要管大家是何身份,是富贵还是贫穷,老婆子今天先说几句话。”
隔壁小娘子的队伍犹豫了一番,也靠拢了过来。
祝家阿婆就有些激动,她用手啪啪打两下,道:“这么些年,多少妇人被说肚子里没货,生不出金蛋蛋,生不出儿子——可是如今,万民医馆八月份十三日的期刊里面却说了,这生儿生女,是男人的问题,根本不关女人的事!”
这话一说,倒是有不少人应和。因为万民医馆的医学报纸是最早出来的,这么多年来,很多人家订了就没有退掉过,而且一直有观看的习惯。
毕竟医学报上很多知识有时候是可以救命的。所以很多人,都看见了这条最新出来,且又大逆不道的最新医学知识。
八月里出来,很多人看见了。但是又有很多人装作看不见,甚至还有人去医学馆里面闹事的。
祝家阿婆就道:“医学报纸上面说,生不出儿子,就是男人的问题——想来很多人没有看过这个报纸上面说的东西,所以在这里我将会给大家说一遍。我会大声的说一遍,也请对面一些人听好了。”
对面的人指的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于是一部分的男人也看过来,眼里有的带着鄙夷,有的带着好奇,还有的带着一种无奈,好像在说:“怎么能够这样撒谎呢?”
甚至还有人带头起哄,叫祝家阿婆老婆子,丑八怪多作怪,还有人说她不知好歹,说她是其他国家派过来的奸细,是来禹国挑拨人心的。
祝家阿婆却没有被这阵仗吓倒,冷哼一声,继续大声的道:“小孩子之所以能够成形,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面,有一种叫做染色体的东西。男人那边有两种,一种是生男孩的,一种是生女孩的。女人身体里面也有两种,但一种是生女孩的,另外一种还是生女孩。”
“小孩之所以成型,是要有男人那边的一半染色体和女人这边的染色体一起组合,咱们女人这边只有女孩,男人那边却有两种,所以这最后到底是生出男孩还是女孩,是要看男人那边给了你男的还是女的染色体。”
这话其实是不对的,说的也不是很精确,但是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不易了。折青对祝家阿婆十分佩服,对于她来说,其实理解到这个层次很好了。
祝家阿婆说完,在场有一些人倒是也能理解。理解的人就先说起话来,一些人说这医学报上都说了,这种染色体的说法是从书上看见的,当今还没有人做过实验,能得出确定的答案。
也有人说,那书上就没有错误的,而且医学报敢登出来也是有百分之几十的把握才敢这么说。
便将这话说来说去,祝家阿婆再次振臂高挥,“都停下来听我说,这都不是重点。”
她继续道:“重点是,既然有所怀疑,为什么还一定要怪罪在女人的身上?如果说这是错误的,那对的是什么?女人生不出儿子是女人的错,这种说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由谁提出来的,有什么证据?”
“今天来的人,老婆子相信都不是什么无赖,都听得懂人说的话,那么老婆子想问一声,生不出儿子怪女人这话,除了是老祖宗说的之外,还有什么医学上的根据吗?”
折青就觉得祝阿婆绝对是有准备来的,而且幕后之人肯定懂医,祝家两个孩子应该是还不懂这些的,所以祝家婆请到了高手——毕竟,这种【医学根据】的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说的出来。
因为被带了一顶“不是无赖”的高帽,所以一时之间还没有人直接反驳她的话。这是禹山辩论三个月来养成的习惯:不能空口说白话,在正式辩论的时候要有理有据,不能进行人身攻击。
刚刚有人骂祝阿婆,其实已经犯了禁忌,所以骂了一回便不能骂第二回,不然要被人看不起的。
趁着他们思考的空隙,祝家阿婆继续道:“既然第一条你们反驳不出,那我们继续来看第二条。”
她又将第二条关于女子“淫”的问题抛出来,“千百年来,大家只认三妻四妾,认为男子风流当是本性,女子失德,便是□□——”
“这又是老祖宗提出来的。可是老祖宗还说过,姻缘本是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门当户对。”
“那为什么门当户对,男子为本性,女子便是□□呢?”
这话就比刚才无子是男人的错更加的令人震惊,现场又有人开始咒骂。祝家阿婆两眼一翻白,狠狠的翻了两个白眼,喷着吐沫骂道:“有些人我给你们脸面,给你们一次,是看在禹山辩论的份上,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要是还有人敢胡说八道,在这里骂老婆子,就别怪我不给他脸了。”
她呸了一句,“到目前为止,我可还是文明着呢——没办法,皇太女殿下说要讲文明嘛。”
折青笑了起来。
她看着祝家阿婆,点了点头,没错,人要讲文明,要讲美德。
然后,下面便开始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女人不能有多个男人,生不出儿子到底是男人的错还是女人的错等等,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祝家阿婆就轻蔑的笑起来,对着旁边崇拜看着她的儿媳妇说:“这才两条呢,我还有好多没说。”
她旁边一个婆子就笑着道:“大妹子,你说的太好了,真是说到了我的心里面去。”
祝家阿婆便看着她,道:“你老人家也是京都人吗?听着口音不像啊。”
那婆子就道:“我姓钱,养猪的,我家的养猪厂你肯定知道——钱阿婆养猪场。”
祝阿婆就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都上了商业报的,原来您就是钱阿婆呀!”
钱阿婆点头,又叫她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的妇人,道:“这是荷花——他开的沙县小吃,如今已经散落在禹国各处,不知道您吃过没有?”
祝阿婆就连忙点头,“吃过的,吃过的。哎呦,这也是上过商业报的,我却是没有你们厉害的,我只经营着一个豆腐坊,整日就是卖豆腐。”
三人凑在一起说话,折青见三人越说话越近,也乐呵呵的凑过去听。就听见钱家阿婆说,“这七出之条第三条呀,着实有些……有些像年轻人最近很喜欢说的一个,双标。”
“这居然是结两姓之好,门当户对,为什么只说女子不事舅姑?男子不应该也要如此吗?难道男子不伺候孝顺我们的父母,也能被休弃?”
那叫荷花的也道:“还有后面的几条之罪,也双标的很。他们用条条框框将女子框起来,却自己做着这些事情——所以为什么还会有这七出之罪就要被休弃的道理呢?”
折青很是赞同,情不自禁的点着脑袋,道:“就该如此——无论是男人犯错,还是女人犯错,过不下去了,就只该和离,而不是女子被休弃。”
祝家阿婆扭头一看,见是一位戴着纱帽的年轻姑娘赞同她们的观点,连忙将折青拉入她们的阵营,不由得又相互介绍一番。
卖豆腐的,未来的目标是做出全禹国最大的豆腐坊,将来上商业报。
养猪的,已经上了商业报。
开沙县小吃的,已经上了商业报。
这般真诚的将自己的身份介绍出来,然后问折青:“姑娘,你呢?”
“你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