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梦回繁华（五一特别篇）（九）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太极殿内，李世民翻看着什么东西，轻轻念诵上面的文字，随口一问，“辅机呀，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未卜先知吗？”
话音落下，一紫色身影微微摇头，拱手行礼，“臣愚钝，不知明细。却也敢斗胆猜测，如有妄言之嫌，望陛下恕罪。”
“但讲无妨。”
他站着了身子，眼睛却不敢看向李世民，“许是……有贼人作乱。”
“哈哈……”，李世民轻笑两声，心中升起了些打趣的意味，“没想到啊，我们的赵国公年纪大了，却也少了些年轻时的意气啊！啊？”
“臣惶恐，请陛下治罪。”，长孙无忌连忙跪地。
“免了免了”，李世明挥挥衣袖，将那东西收了起来，话语中带上了几分严肃，“说说最近的情况吧。”
“诺。”，长孙无忌回答，将折子打开，“长安县令张衡暴毙，有传言说是厉鬼所行，衙役已经介入，”，他顿了顿，继续开口，“有一名举人也去调查了，他有了一些进展。”。
李世民来了些兴趣，哦了一声，眸中多了几分神采，“我大唐当真是俊才层出，若他能够高中，也可补这个空缺。”。
“是，那这案子……”
“不必查了”
“是，那容微臣先告退，臣先去吩咐了。”，说罢起身便要走。而李世民却大喊等等，将他拦了下来，长孙无忌转身行礼，恭敬的说道:“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吗？”。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几眼，沉吟片刻，淡淡开口:“若是那个举人还想继续追查下去，就不必管了，你尽量在暗中协助，让那些异族们看看我大唐少年。”
“臣告退”。
长孙无忌离去了，这一次他没有给李世民叫着他的机会，他终是没有发现大唐皇帝的异样，或者说他本就不敢看出些什么。
外面风声大作，像是要下雨了，李世民又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块双鱼玉佩，一边墨绿，一边翠绿，两条鱼相互咬尾，显出一幅阴阳八卦的图形，它们的眼睛都是闭上的，就像是老天爷不愿意在睁开眼睛看看这世间一般。
烛火摇曳，似是随时都会熄灭，窗外洒进了点小雨，有什么极其可佈的东西在黑暗中孕育。
“轰！”，一道雷声滚滚落下，唐太宗高居主位，狂风掀起了窗纸，不多的光从外面照了进来，分明是夜晚应该休息的时间，可他却穿着龙袍，腰配玉玺，轻按刻有“天策上将”四字宝剑目视下方朗声开口:“足下何人，既见朕，为何不跪？”，他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油焖茄子，却给人一种被压的喘不过来气的感觉，那是多年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吞吐之间，似有群龙狂舞。
又是一阵滚滚惊雷，12个字在空旷的太极殿内回响，随后是良久的寂静，约莫半分钟后，一股粘稠至极的黑色物质自四面八方汇聚至中央，他们相互扭曲着，相互混合着，缓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却是什么也没有多说，不过也是抓住了剑柄。
咔嚓一声，茧房破了，走出来一个令他熟悉的人，其行大礼，高声大喊:“臣兄李建成，拜见秦王殿下！”。
话音刚落，冥冥之中有一道无形的锁链如毒蛇一般紧紧的缠住了李世民的双腿，他心绪复杂，低声答道:“兄长可是恨朕夺了你之神器？”
“是”，李建成毫不客气，“吾乃你之长兄，且被封为太子，于法于理，我都该是这皇位的唯一人选。”
他死死盯着李世民，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这位千古一帝怕是要陨落了，“而你，不过是一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语词激烈，语气却平稳，两人都是玩弄政治权谋的高手，他们互相之间都明白，这个时候急眼了就代表离输不远了。
李世民沉吟片刻，淡然开口:“兄长几次三番想和元吉置我于死地，我若不是先行动手，恐怕这世上得多一座孤坟”，他将玉玺摘下，放于岸前，身上五爪金龙纹熠熠生辉，“而且朕乃天子，一切自有天定，于才于德，都是我更适合承这神器。”。
气氛变得焦灼了起来，李建成不怒反笑，横眉冷对，厉声质问:“你所说的德，就是杀兄弟、囚父皇、将自己的女儿贬为庶民吗？！”，他上前一步，自身的气势在那一瞬间竟然比李世民还要强上不少，“你所说的天子，即位不过几年便饿嫖满地，大大小小的灾祸加起来有三十余次，这就是所谓的天之子吗？李世民，你得位不正，无论你的功绩再大，你将大唐经营的再好，后世之人也断然会为你扣上一项为了利益背叛至亲的骂名！”。
他一字一顿，语调逐渐大了起来，食指指着李世民的鼻子，大有怒发冲冠的架势，而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根钢针一样深深的扎在了这位大唐皇帝最柔软的心田，“是的，朕得位不正，朕承认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个人利益，朕也有很多不足”，他竟然服软了，这位皇帝没有像其他的雄主一样歌颂自己的功绩，却为他更添上了几分贤才。
“但是！”，他一把抓起长剑，身上的气势陡然间变得极为可怖，他不再是那个皇子李世民了，他也不是秦王李世民了，他是大唐天子，他是二凤，他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天策上将，唐太宗文宗皇帝！
“这大唐天下半数便是我打下来的，本来我也想平平淡淡当个秦王，可是你不让我活，你不让我活我就没办法！没办法，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大臣们说你德不配位的时候，我承认我动了念头，但你毕竟是我的兄长，如果你不和元吉一起设计杀我，我现在还在边疆当着秦王殿下，拿着宝剑和兄弟们一起抗击匈奴！”
“可那是我的！”，李建成大喝，双目圆睁，面部肌肉绷紧，额头青筋暴起，变得狰狞无比，好似那从地狱回来的索命厉鬼，“我才是嫡长子，那就该是我的！”，他连跨数步，宛如发怒的公牛，“生于皇家，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不想办法除掉你，等我继承大统了之后，谁能够保证掌握天下兵马的大唐天策上将会不会像击破匈奴那般反过来击破皇宫！”
“但你不该拉上元吉！”，他一掌拍在岸上，这位大唐皇帝终于展露了本该属于他的威仪，“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懂什么？他是被你亲自带上了死路！你猜疑过盛，做不了这大唐皇帝，就算没有我也绝对会有其他人！”。
“可那是我的啊……”，李建成复述一遍刚才说的话，忽然发疯般的大吼，野兽似的冲向李世民，可此刻的背影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好像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小丑正在卖力的为他的主子表演，“那就该是我的！我才是嫡长子！我才是这太极殿的主人！你不过……唔！”。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低头却只看见半截尚未没入的剑身，而剑柄则被李世民握着，手腕还在微微发抖，可他却紧紧的握住了这把剑，就像他紧紧的将大唐从毁灭的边缘拉回来一样，他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如方才一般威严，可眸中还是不忍的泪光，语气却是坚定无比，“大哥！当时天下未定，突厥和匈奴略我边疆，杀害我大唐儿郎，我放心不下啊！我放心不下我们呕心沥血才马上要完成统一大业的事业出现这么个不可控的因素啊！我可以当一辈子弟弟为你守住边疆，无论你能力如何都无所谓，可你不该猜忌我，更不该妒忌！”，他的语调也大了起来，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你想杀了我，你甚至想分裂这个好不容易才完整的大唐！”。
李建成浑身一震，眼神清澈了一瞬间，却继续大吼着扑向李世民，不顾长剑，死死的抱住了对方，用力之猛，竟连久经沙场的大唐皇帝都无法挣脱。
李世民神经瞬间紧绷，下意识想要彻底发力，将李建成的内脏搅碎，可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却又浮现起兄弟情谊，而且他确定这是梦了，对方身上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利器凶器，于是心中残存的亲情让他决定不做任何反抗，这时耳边却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再也没有暴戾和疯狂，只剩下了一股不明所以的关切以及极致的惊恐——那是李建成的。
他的音调很低，低的只能恰恰听见，说话也断断续续，显然是用力过猛导致伤口崩裂，可他依旧强撑着，强撑着说出了那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二郎……跑……跑！我原谅你，你干什么我都原谅你！不要相信任何人，这里不是家，这里不是家！”。
钟声响起，马蹄声冲刺四周，屋外成了白昼，李世民被晃了一下眼睛，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陡然间便被覆盖了，待再次看清，下方已有诸国使臣。
不……不对，那些都是死人！李世民心头一震，瞪大了双眼，那一张张脸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各族可汗，他手刃的敌军，死去的异族竟然都回来！
他们全部都穿着白袍，颇有一种披麻戴孝的意味，像是要给李世民送葬，为首那人低着头，手上捧着一个大木头匣子。
他们的队伍很长，长到太极殿不足以摆下，仿佛一条通天白蟒，正用怨恨扭曲之灵魂所化的身躯向他杀来，马蹄声还在回响，为这一幕奏响肃杀的乐章。
这是地狱之门洞开，恶魔们饮着血火从泥泞中走出，诸神死于无声，邪徒们高唱圣灵弥撒，染血十字架挂满了耶路撒冷，上帝悲悯着世人胡被定死在天边，绝望的泪水如暴雨一般倾盆而下。
李建成不见了，他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着做回了皇位，不能言也不能语，下方为首之人用唱歌般的神奇声音大喊，“为——大唐皇帝陛下上尊号，其名曰:天可汗！”，台下的魔鬼们齐声大喊，拱手行礼，他们是多么的恭敬啊！但这雄浑的嗓音却显得死气沉沉，马蹄声还在回荡，哪怕这声音传到世界之巅，穿到宇宙的终点，也似是无法消减。
李世民被一股奇怪的牵引力带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同样的地方，他在接见朝臣的途中，也是异族们，不过是另一群更加年轻的面孔，他们也是像这样虔诚的双膝跪地，捧着一个东西高声大喊恭迎天可汗，那个时候他觉得荣耀无比，万千光彩加持于已身，他做到了历代很多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驱除鞑虏，光复中原，一统山河，万世永昌！
可是现在他再次经历这个场景，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他却感觉到毛骨悚然，仿佛那不是恭敬的话，而即将成为他葬礼上的吊唁词。
他努力回想着李建成的话，那是何等的惊恐啊，惊恐至于连身体都似乎麻木了，那双寒冷的手死死的抓着李世民，不断的呼喊着二郎，那是一位兄长对弟弟最后的关怀，可他已经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再也无法回头了。
李世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威严的点了点头，那为首之人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其余之人也都大笑起来，纷纷解下白袍，披起铠甲喊打喊杀般向他冲来，李世民瞪着眼睛，身体忽然也能动了，他一把抄起宝剑，威严的身影颇有一股千军万马吾往矣的气势。
可那些人忽然又停了下来，李世民也终于看清了为首那人——那竟然是李渊。李渊正用一种怨毒却又带着讥讽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女儿的尸首，那唱歌一般的神奇声音再次从他嘴中吟出，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赞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倒挂青丝暮成雪。”，这是李白的诗词，虽说有些悲意，但也不过伤感春秋，但是从李渊嘴中喊出却有一股莫名的魔力。
它穿透李世民的天灵盖，牵带着潮水般的记忆和悔恨攻击他的大脑，再一次将他死死的钉在那皇位之上。
大门关闭了，马蹄声依旧在回荡，雷鸣电闪之间，一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自云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祂手上有一柄木质的长枪，想也不想，直接往地下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