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计中计（中）
随着德阳城头阵阵的号角声。
全身铁甲的大燕骑兵从城门之下鱼贯而出，但是却并不急着冲击而来，反而在小军官们的号令下，逐渐排起军阵，掩护后方的友军骑兵出城。
“哼，正愁你们不来呢！”
乌烈也收起了想要下马的动作，对着身后的亲卫谋克一摆头，亲卫谋克跟随乌烈征战多年，也不用多少命令，乌烈带来的三万大军就分出一万骑兵前去迎战。
这些北蛮大军的士卒在白山黑水之间多年狩猎的经历，让他们获得不俗的战斗本能，不需要过多的指挥，就自然而然知道自己应该处在什么位置。甚至这些骑兵摆开的阵势毫无章法，但是却隐隐能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只是这一万骑兵刚刚冲出一段距离，就突然被德阳城头上抛射的满天箭雨射了个人仰马翻。而德阳城头传来阵阵欢呼声，箭雨也是一阵密过一阵的撒来，明显这些日子受够了这群蛮族的欺辱，人人都想要复仇。
一万先锋骑兵几番冲阵不得，也是分开向两翼避让奔驰，不断试探箭矢的射程。但是这些激射的箭雨本来就是依靠数量优势造成杀伤，根本不管瞄准，所以依然造成了千余损失。
乌烈在高处看到如此，也是下令先锋暂时撤回来。随着撤退的号角吹响，一万先锋骑兵只有数千缓缓撤了回来，其余都留在了两军之前的空地上，甚至还有不少没有咽气的倒地骑兵在捂住冒血的伤口，不住做着最后的挣扎。
乌烈看到如此景象，也是面露凶狠，心下怒火高涨。
不过，如此小挫本就没有什么？骑兵应对坚城箭阵，每次试探逼近都会有所损失，都是打老了仗的，怎么会不知？
乌烈其实心里十分看不上大燕的士卒，但是偏偏几次交锋都吃了一些暗亏。但是他一直认为不是这些大燕援军战力高过自家勇士，而是父王总是想要用计，反被用计耽误。要让他想来，已经野战击溃德阳郡的大部分军队，甚至还阵斩两名上将军，那些德阳郡的守军怕是早就胆寒了。而这些援军就算强些也有限，直接正面硬碰硬打垮就好。
那些大燕援军也不过四万骑兵的样子，就算全都集合在一起，也不够自家三万大军塞牙缝的。更别说，还有斡本的万余士卒刚刚归顺于自己，要吃掉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唯一的担忧是……他们可别稍微一败，就全都又龟缩回城里坚守了，那可就要多费很多手脚了。
“去！把那个袁博绍和武丑的头颅挑在阵前，看看那群中原人还有没有胆子再来进攻！”
身边的亲卫连连哄笑，随即领命而去。可不么？首领都弃城逃跑了，而且还被人给砍了，估计那支军队看了如此情景都会胆寒。
斡本却像是被众人遗忘，跪在地上起也不是。明明自己计划的相当周密，只要是引得乌烈近身，就掷出响箭，让乌烈来个万箭穿心。如此乌烈一死，凭借自己和东歌两人的身份威望，十拿九稳的可以兵不血刃地顺利收服这三万大军。
但是一切都被这大燕突如其来的进攻给打破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要知道现在自己要是当众杀了乌烈，怕是会导致全军溃败……但是多好的机会呀……
斡本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但是身边的东歌瞧出不对，赶紧在后偷偷拉他。斡本转头一看，自己这个妹妹居然对他暗暗摇头，不由也是气竭，明明这个女人才是始作俑者，要是此战让乌烈大胜而回，恐怕谁也无法动摇他的地位了……
跪在地上的斡本向上望去，刚好看见乌烈骑在名驹上,睥睨天下的神情。顿时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乌烈发现自己眼中的恨意。
~~~~~~~~~~~~~~~~~
“父亲！”
菁儿看着远处阵前的女真先锋竟然用长枪挑着袁博绍耀武扬威的四处驰骋，顿时惊怒交加，甚至大悲出声。
“且住了！马上就能报仇！不要中了蛮子的诡计！”
一旁的萧胤镇赶紧出手拉住几近失控的菁儿，菁儿力大几乎根本把握不住，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是勒住她的缰绳才堪堪阻止她不管不顾的冲杀上去。
两人所骑两匹名驹在原地打转好几圈，才慢慢停下。说实话，萧胤镇虽然身体素质得到极大的提升，但是要是没有新装的马鞍马镫肯定是会被菁儿的拉扯甩下马匹的。
一番强力纠缠，外加苦劝，菁儿也是久在战阵，自然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次勒住胯下神驹，只是红着眼睛，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长枪。
一旁的军师李儒京也适时的进言，“陛下，六万中军都已经列阵完毕。我看这些蛮族也是有些头脑，占据着附近高处，却不急着冲杀过来，怕是顾及我方临近城墙的弓弩吧。不如我们以静制动，等等其他两门的左右军，到时候三面夹击，北蛮必败也。”
萧胤镇却是扫了一眼菁儿，用手摸了摸她已经攥得发青的手指，点了点头，“就依李军师所言，待会定然杀尽这群蛮族。”
菁儿听到此语，也是身体一震，眼睛中有些莫名的东西在打转，赶紧把头摆向一边，但是身体却是稍稍舒缓下来。她知道待会还有一阵厮杀，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自己可是听了城中败兵说了，女真族中可有一个悍将，连续战败武丑等大将，轻视不得。要知道自己虽然武艺出众，对外都号称万人敌，但是也跟武丑叔叔的武艺稍稍差上少许，待会万一遇上可千万别……
想到此处，菁儿又偷瞄了一下萧胤镇，见他正全神贯注的看向战场动向，心下却莫名的心安。有他在，什么样的战况也能胜吧！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待会为父亲和武叔叔报仇！
~~~~~~~~~~~~~~~~~~~~~~~~~~~~~~~~~~
双方骑兵就这么远远的互相对望着，谁也不肯率先发动进攻。一方是女真大军占据着丘陵高处，以上视下，只要对冲就会占一些便宜。另一方是大燕铁骑背城借一，又有城头射士掩护，只要不浪战就不可能大败。
“可汗，不然我去集合驻扎的万余大军，也是一股助力。到时候我们兵合一处，眼前大燕军队一战可溃。”
身旁的东歌审时度势，抢上一步，进言道。自己一计不成，另寻他法便是，待在此处，直如砧板上的鱼肉。
跪在地上的斡本也似乎如梦初醒，赶紧接话，“可汗，我马上回去集合大军。到时让我做一先锋，定然让这群中原两脚羊死无葬身之地。”
乌烈斜眼看向斡本，顿时吓得斡本头也不敢抬。想了好一会儿，乌烈才算下定了决心，“东歌，你去集合斡本的大军，在后掠阵，听本可汗号令行事。”
“遵令。”
东歌抚胸一礼，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去。
而斡本顿时就尴尬了，这连番献媚都被无视了。
乌烈似乎也察觉到了，招呼斡本起来跟着自己。乌烈现在可不敢轻易再让斡本掌军，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只要赢了这仗，自己可汗的位置就算稳住了。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想到此处，乌烈也有主意，准备故技重施，再去搦战。想来那群中原人也不敢再来应战了，也就搞些偷袭的手段罢了。
前方女真先锋挑着袁博绍的首级四处骂阵，但是却全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就准备这么僵持下去。正当第五个骂将准备上场接替搦战的工作的时候，乌烈已经策马来到阵前，只是挥手让这些女真士卒下去。乌烈却不勒马只是不住慢慢向前，一人一骑竟然直面千军万马不曾稍却。
女真大军见自家可汗如此英武雄壮，纷纷大叫呼喝助威，连刚刚被箭雨射退的颓废也一扫而空。
“可汗威武！”
“乌烈！”
“威武！”
在距离德阳城一箭之地的位置，乌烈勒住了马匹，只是高举手中狼牙棒，顿时身后数万大军同时收声，一时之间战场上寂静的可怕。与此同时，压力也给到了大燕军这边。
“你们，可敢出来一战？！”
“还是要，继续做那缩头乌龟？”
随着乌烈雄豪浑厚的声音远远传开，顿时引起身后女真大军一阵哄笑声。
重新上马跟在阵前的斡本看到这一切，心中燃烧起掺杂着嫉妒的滔天怒火，直想一箭射死乌烈，但也仅是死死抓住自己手中的硬弓，丝毫不敢逾越。他明白眼前战局关乎女真生死存亡，要是因为自己这一箭招致大败，恐怕就算去了乌烈，自己也难当上可汗。
……
萧胤镇与菁儿对视一眼，心下都是骇然，没想到女真大军中竟有如此人物。菁儿本就想要报仇，低喝一声：“我去会会他。”
萧胤镇用手一拉，菁儿愕然回头，正好迎上他关切的眼神，“小心些。”
菁儿点了点头，毅然转过头去，狠狠一甩缰绳，就策马奔去阵前。待余下二十步的距离才堪堪停下，高声喝道：“放马过来！”
乌烈却是一脸傲居的看向菁儿，耻笑道：“中原男人都死绝了么？居然派个女人来战？哈哈哈。”
菁儿听闻此言，顿时血气上涌，也不废话，长枪一挺，就直冲乌烈而来。乌烈虽然一副猖狂之极的表现，但是实际他久在战阵，自然知道高手过招只在一线，所以每次都阵前飙点垃圾话，就是为了让对面心浮气躁，好露出破绽。
“咣！”
乌烈惊讶不已，自己用上八成力的一棒，竟然生生被菁儿的长枪挡下了，而且还没因为反震而摔落下马。要知道自从南下以来，乌烈就发现中原人骑战实在拉胯，双腿没力气，根本夹不住战马，做不到人马合一。往往都是自己稍稍用力，就会让对方重心不稳，一个不好就会自己栽落下马。
“呀嘿？！小妞儿有两下子呀！”
但是乌烈怎么会知道，菁儿有马镫马鞍的加持，骑术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一身武艺更能与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一较长短。
乌烈顿时手上又加上两分力，全力压上去，就在马上较劲。看对方一个弱质女流之辈，能有几分能耐，只要一个抽身闪躲，自己顺势一推一送，直接就能给她带下马去。
但是菁儿好像长在马上一般，无论乌烈如何角力，均是不能掀翻她落马，反倒是因为过于近身缠斗，失却了狼牙棒的用武空间。
乌烈心下大疑，仔细望去，这才瞟见了菁儿脚下的马镫和胯下的马鞍，顿时也是眼前一亮。
“奥！原来是把双腿绑在马肚子上了，我说那？”
菁儿却不跟她费唇舌，只是回了一枪。乌烈轻松躲过，纯用双腿控马回旋，一个棒花就侧击过来，这一击刁钻之极，发在菁儿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而且位置也是刚刚出枪的肋下。
惊得菁儿赶紧向后仰天斜倚，才堪堪闪过这致命一击，幸亏有马鞍马镫辅助，否则就算闪过也会落马在地，不说战死也只能落败了。
见自己屡胜不鲜的杀招都不能胜，乌烈也不再迟疑，立刻改变战术。既然找到了原因，也不再用跟中原骑兵作战取巧的技术，转而堂堂正正的用武艺一搏。
“不跟你玩了，看棒！”
顿时一枪一棒战在一起，金戈交加，没有过多的嘶吼，两人都是把自己的武艺用到了极致。只是十几个呼吸间，两人已经在马上战了三十余招，招招凶险异常，好几次要不是菁儿放弃防守，用同归于尽的打法，让乌烈撤回了致命的杀招回防格挡，怕是早就落败了。
菁儿本来就是技术流，靠招式和速度取胜，但是对上乌烈这种无论力量还是技巧都是上佳的全能型选手，渐渐有些落入下风。
旁观的萧胤镇顿时大急，自己的女人可不能出事呀。但是自己也不是斗将，武艺更是稀松平常，如何可以救她呀。顿时望向身边的军师李儒京。
军师李儒京看着战阵中险象环生的争斗，却是不急不慌，“陛下莫慌，臣看菁儿还能再战五十回合而不败。现在优势在我，菁儿胜与不胜，都无伤大雅。看！贺影寒领的左右偏师已经围上来了！”
萧胤镇定睛一看，女真大军左右两翼远远的沙尘飞扬，不正是自己之前派出去的左右双军么？
“好！来得正好！”
“李军师，传令全军出击吧！将这群蛮族统统留下。”
“遵命。”
李儒京嘴角一笑，手里的羽扇一举一挥。
顿时大燕军阵传出浑厚的号角声，接着就是全军万马奔腾直冲女真大军。
~~~~~~~~~~~~~~~~
三万女真大军列阵观战不久，两翼斥候却突然发现大股大燕骑兵从两翼袭来。顿时女真大军都是大乱，要不是刚刚改革成了女真的谋克猛安军制，每个百人队中都有女真伍长坐镇，恐怕早就发生自相践踏的大溃败了。
亲卫谋克们也没有权力调度全军，所以现在只是全军四分五裂，各部都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有些谋克领兵直接迎击，有些谋克带兵撤退拉扯敌骑，还有一些干脆就是原地待命什么都不做。
但是这也加剧了女真大军各部的混乱，亲卫谋克知道耽误不得，赶紧策马上去，喊乌烈回军中主持大局。
“可汗！左右两翼都有敌军来攻，快回阵中。”
“大军当中没有主帅，无法有效调度呀。”
“可汗，快回来！”
乌烈正斗到兴处，没想到对面那个中原女子竟然也有几分本事，能在自己手下走几十回合，但是也仅止于此。她比之前的武丑甘良都还差上一些，也就是有股子悍不畏死的野劲儿，每每都要被自己一招胜出，却偏偏敢以命搏命。就算是自己能当场格杀于她，但是也不免身受重伤，自己现在可是正在关键节点，身边都是群狼饿虎，不能示弱稍余，否则必成齑粉。
这才让菁儿搏杀到现在，但是乌烈也渐渐有一些不耐，少了一些以前全神贯注享受战斗的乐趣。
乌烈武艺超凡，尤其是从小在白山黑水之间历练而成的野兽一般的战斗直觉，每每让他料敌先机，只要再给自己十招，只要十招自己定能无伤斩杀这个女将。
可惜身后的亲卫谋克越喊越急，几万的骑兵也已经交战起来，处处都是厮杀声，马叫声，金戈交加声，人落马骨肉碎裂声。乌烈越发急切，想要结束这场决斗，可是越是急躁就越是出错了，还让菁儿偷空抽了自己右腿一枪，虽然只是一痛，但感觉伤害不大，估计只会有些淤青而已。
又走了几招，菁儿甚至逐渐扳回了劣势，乌烈终于决定不再恋战，几个连招荡开菁儿的长枪，趁着空隙，飞马赶回女真旄旗之下。因为两方骑兵有意空出决斗之地，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士卒阻挡，只是在归去之时，乌烈狠狠的用狼牙棒砸碎了几个大燕骑兵的头颅，发泄心中的滔天怒火。
菁儿见乌烈逃跑，也并没有追去，只是用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刚刚的大战凶险之极，要不是有诸多城内的将校讲述了乌烈所用招式，而自己也怀了必死之决心，更有马鞍马镫相辅助，恐怕十招之内必败。
而且……菁儿回头看向帅旗之下的萧胤镇，要不是他及时派兵压上，令乌烈分心不能全力决斗，恐怕今番就要追寻自己父亲去九泉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