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与大龙
那个梦境,或者说无数个连续的梦境,让我与大龙结缘。应该说是我住进了大龙的梦里。
我打开记忆中的《清明上河图》,除去那些杂乱无章的伪装,寻找《九龙图》的隐喻。耗费了我九十九个脑细胞,什么信息也没得到。我在等待一个机缘。
我追逐大龙,因为我的目标跟龙有关。
大龙是个患有轻微脑瘫的孩子,他奔跑着追逐火车的姿势很怪异。实际上他经常跌倒,只有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才能放飞自己。
我知道那是我在大地上的影子,记忆中我的前世是一截树枝,跌倒是因为我没根。我和大龙纠缠不清,也许那是大龙的记忆。
世人误把所有脑瘫的孩子看成傻瓜,其实他们更能专注于自己的独特世界。借用唐伯虎的诗: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我也是上帝眼中很怪异的孩子,在梦幻的世界里,我没有身体,可是任意驰骋在宇宙之间。白狐只是我的隐喻,脑细胞同样也是我的隐喻。大龙成年后,有一段时间就痴迷于研究量子,这样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当然是他的幻梦。
大龙追逐火车,我追逐大龙。其实他还有很多症状,连我也不能全部觉察。大龙会突然跌倒,速度之快,连我想扶他都来不及。奔跑中,他的腿突然消失,人像一颗大冰雹,突然被掼到地上。实际上他的腿是存在的,只不过在那个瞬间 跟他的大脑失去了链接。
也许是那截树枝现了原形,也可以说是跟我失去了链接。
大龙的腿被他的身体砸进土里,疼得他呲牙咧嘴。最惨的一次,他把自己的脚砸成紫色,用手撑着身体回家,大概两个月才恢复。大龙不知道,他的脑子里还住着一个刘伯温,而我是十次转世前的刘伯温。我曾经困惑,不知如何界定我们的关系。
我认识了大龙,知道那是我的影子,无比迷恋。我并不是脑瘫,我没有身体,只剩下大脑。我的脑细胞分裂成无数碎屑,人类的科学称我为量子体,一堆量子的集合而已。
那只白狐其实也是我的影子。我没有实体。同时我还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意识,仿佛整个地球上只有我和大龙。悠悠岁月,我和大龙一起成长。实际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大龙的现实中,陪伴他一起梦魇。因为我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现实变得虚无缥缈,只有梦魇是真实的存在。
大龙进入到我的梦里。我们在梦魇中互相进入。关于大龙成为科学家,其实是他的一段白日梦。大龙在他的另一段白日梦里,还遨游到宇宙边缘。这跟我的目标很接近。所以我要通过梦境来解读他,也为了寻找自己的记忆。
对我来说,梦境是真实的记忆,也是对未来的模仿。未来是一幅即将展开的空白画卷,每次我只敢掀开一角。
大龙在梦中解剖一具尸体,实际上那具尸体是我。
他对前世记忆很痴迷,我却要坚守秘密,很怕一不小心透露出一星半点。
我在大龙的梦里是一具光滑洁白的影子,偏偏他能在虚无里触摸到我的真实。在大龙的梦里,我的身体臃肿肥胖,像一头褪了毛的死猪。他的双手在我的胸腔里不停地掏呀掏,当然什么也没有。大龙是个淘气的孩子,他甚至还想探究我的隐私部位。那里非常光滑。
这个梦大龙连续做了七天,我就明白了他要在我的身体里找什么。他反复折腾了我七次,我再傻也能猜到他想知道什么。我知道他在寻找我的灵魂,早就逃开了,只留给他一副虚拟的身体和梦幻的记忆。
那个梦境很漫长,很繁琐,一次一次重启。
我在大龙的梦里明白,重启是这个世界的大寓言。
接下来我把大龙引入另一个梦境,他的出生之梦,当然也是一个寓言。真实的寓言。
我曾经抄录大龙关于那个梦的日记,他在十七岁的梦里是这样写:
我这是在哪儿?我不知道是否在睁着眼,意识里一片漆黑,人的眼在绝对的黑暗里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它既不能告诉我所在的位置,也不能告诉我方向。
如混沌般的黑暗。我被禁锢。
我是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寂静!不能言说的寂静!连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没有。味觉呢!我至始至终就没有意识到鼻子的存在。
我有感觉,我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我试着动了一下,好像我的手不存在,脚是存在的,可我只能像鱼那样摆动一下尾巴,做不出像踢腿之类的幅度比较大的动作。我像一条蛇,用力一摆尾巴,整个身体就往前窜了一下,这使我觉得自己是处在一种液体中,不是水,有种粘粘的,腻腻的感觉,我是被包裹在粘稠的液体之中。
我觉得很舒服,有很安全,很温暖的感觉。
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又摆了一下尾巴,身子又往前移动了一点。我意识到凭自己的力量可以试着摆脱这黑暗。我开始不停地摆动尾巴,动了一阵儿,我觉得好像还留在原地。同时我还感到了疲惫,腿和腰都觉得无力。
我停下来思考,我是在一个洞里?被黑暗不松不紧地围绕着。我是处在一种粘稠的液体中,像是泥浆,比泥浆更觉滑腻。我是跌落在一个洞里!我们家的院子里就有一个洞,前天被一场暴雨水冲成的。我蹲在那里研究了半天,里面幽深无底,洞口恰好能容下我。当时我还想过,不知它通向哪里,小时候曾经听母亲说过,地底下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
我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这里准备重生。
注:重生的记忆是真实的,不过那是无数次记忆的重叠。
我感觉就是仰面躺在那个洞里,我觉得有一些恐惧和孤独。我转动了一下身体,没费力,就变成了俯卧的姿势,我的身下如潮湿的土地。我试着蜷了一下腿,成功了,我用力往后一蹬,身体往前移动了。同时我感觉到了手臂的存在,我能爬行了。
我想是不是在做梦。
我觉得距离自己进来的入口还不算太远,虽然感到恐惧迷茫,可也并没有退出去的想法。我不由自主的向前爬行,仿佛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召唤着我。
我爬过了不知有多长时间,感到了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孤独无助,我停了下来。我想是被那个洞口诱惑了,我不该进到这地方来,不应该对另一个世界产生好奇。
我这是在哪儿?我要去哪儿?迷茫如黑暗一般缠绕着我,我接着在那漆黑,滑腻的洞里爬行,我不属于自己,我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
我的手伸向前方的时候,感到前面有一个向下的拐弯,在才意识到那是个向下的洞时,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跌落,旋转着,头有些晕,有空气在托着我,我感到了风。
当我感到风的一瞬,已经跌落到底,我又变成了爬行的姿势。这时我有了呼吸,我感到胸口发闷,我的空间在变大,可我觉得空气潮湿而缺氧。
我接着葡匐而行,我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我离出口有多远?我要在这漆黑的洞里爬到什么时候?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是在一个梦里!
梦魇断断续续,我怕忘记自己的存在。我讨厌那个梦,同时又怕他离开我。
我停下来,试着调动我的手指,费了挺长的时间,终于把手放到大腿上。我试着掐了一下,没有什么感觉,我又用足了力气,连掐两下。
我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的坐起来,满头是汗,被子也潮湿不堪,我真是在做梦。我懵懵懂懂的坐了一会儿,又重新躺下。
我又一次跌入到那个洞里。
我觉得还是处在一开始的位置,被粘稠潮湿的黑暗包围着——
这两个梦境只是铺垫,我给了大龙半个月时间,让他反复咀嚼,回味,然后命令他记录下来。接下来我抛给他一个上帝之梦。
在这里我打下一个埋伏,并没有让他把梦境一次进行到底。
然后我隐身了。我并不想假装上帝。
这其时也是我年轻时的梦,我们的梦魇是重叠的。曾经我也有过大龙那样的实体,不过我现在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