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记忆薄葬于此地
虽然牧草不知道那个流浪汉说干什么,但是他能知道庄晓蝶在干什么。
远处,庄晓蝶不断比划着手势,示意牧草向自己的方向靠拢;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庄晓蝶发现,在这个流浪汉的身边,虽然地面晃动的仍然非常厉害,但是几乎没有开裂、塌陷之类的情况。
牧草显然读取到了庄晓蝶的信息,在不断晃动的地面勉强前进;直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庄晓蝶拼命地指着他的身后。
牧草一下子懵了。
不是,姐,庄姐,哥们儿逃命呢!
本着对上司的绝对信任,牧草找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面,这才回头看向那栋教学楼。
在地震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教学楼完全被晃散架了:从三楼开始几乎已经看不到楼体的形状,断裂的柱子不断砸向二楼,引动着大量的地板掉落,塌陷;唯一还算完整的大楼进出口也已经失去了大门,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砖头瓦砾拼凑而成的缺口,像是什么猛兽张开的带獠牙的嘴。
牧草一时不知道庄晓蝶要他看什么,但很快他也就知道了。
一开始是烟尘之中晃动的人影,然后就是一个一个的,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那些在教学楼中,被牧草目睹已经死去,没有救援意义的人——或者说,尸体。
牧草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吗?是在梦境的影响下,自己误判了他们的生机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牧草的大脑瞬间充血。
那些人,那些流浪汉的翻版,一个接着一个的,每一个人都护送着一个小孩;他们的表情是如此的生动,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恐惧,而那些大人的脸上,则是沉稳,还有焦急。
是自己的搜索遗漏了他们吗?
本应该去找庄晓蝶汇合的牧草,此时紧咬牙关,猛地向教学楼跑去。
远处的庄晓蝶,虽然提醒了牧草身后的异常,但是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转身回去,一时之间也焦急了起来。
因为庄晓蝶完全没有见过教学楼三楼遍布尸体的情景,在她看来,从教学楼里冲出一群和身边的流浪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有诡异,没有其他的想法;更不要提忽然出现在男人身边的孩子们。
庄晓蝶的心情没有办法凭空传达给牧草,而牧草心中的焦急却让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牧草就已经冲进了校门,再次闯进教学楼的进出口,犹如羊入虎口一般,自投罗网。
只是,这并不像恶虎的血盆大口那样危险。
站在教学楼的进出口,牧草能明显的感觉到地震的程度似乎有所减轻,他只需要仔细一些,就已经能勉强站稳自己的身体;然而他最最关心的,冲出来的男人们和他们领着的小孩,却像是影子一般穿过他的身体。
牧草莫名想起了哈利·波特小说中描写的,幽灵穿过身体的时候那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然而现在的牧草什么都没有体会到,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确定他们不是幽灵,也没有实体。
牧草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至少不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了无辜的人们丧命;可是他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得到解答,他们究竟是谁或者,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又一个身影穿过自己的身体,跑向教学楼的外面;牧草茫然的转过身,看着逐渐远去的人影,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高坡上,那仍旧舞动着双手的流浪汉身上。
牧草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庄晓蝶没有办法带走这个流浪汉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属于这里——他把自己的记忆埋葬在了这里,永远的埋葬在这一刻。
他想要救的人,不是三楼的那些一模一样的自己,而是此时此刻,被他们牵着手逃出教学楼的学生们——那些只活在他的记忆中的学生们。
如果是这样,那么庄晓蝶和蓝田玉没有发现教学楼里的异常,也就非常合理了。
突如其来的晃动打断了牧草的思绪,他急急忙忙的向教学楼外跑去;他的前面正好是一对正在逃离教学楼的男人和小孩;就在牧草下意识的想要让开他们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身体随着地震的剧烈摇晃,不断的左摇右摆,整个身影都被拉扯的变了形;像是水中的墨画,被一根小棍左右搅和,变成一丝丝,一缕缕的颜色,再不成样子。
牧草伸手去够,手指却徒然的穿过一条条色带,把他们分成了两节。
越来越多的人影像是被风吹散似的,变成了一条条,一缕缕,好似带颜色的丝带,又像是抓不住的雾气。
不知不觉间,猛烈的地震似乎也停了下来;牧草看到远处,庄晓蝶正在向自己冲来;那个一直手舞足蹈的流浪汉,似乎终于精疲力竭似的,颓然的坐在远处的高坡上。
无数彩色的线条环绕着一点,像是平地里卷起了风似的缓缓流动,而风的中心就是牧草。
庄晓蝶已经冲到了近前,看着环绕在牧草周围的色带没敢轻举妄动,眼中却带着焦急。
不过此时的牧草却没有注意到庄晓蝶,他像是明悟似的,缓缓的转了一圈,看着围绕在自身周围,这些好像带着颜色的风似的色带,这些缥缈的雾气,这些被埋葬的记忆。
牧草知道他们环绕的不是自己,只是自己恰巧站到了这个位置。
抬头看看了天上,确认了一下旋涡的中心;牧草低头在脚下寻摸起来。
很简单,比牧草想的要简单的多,它就躺在地上,被些许碎石和尘土压着,只露出来枣红色的封面的一角。
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牧草清理了证件上的灰尘;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人的脸。
那个在教学楼三楼出现了无数次的脸,那个护送着小孩从教学楼里出来的人的脸,那个状似疯魔的流浪汉的脸。
教师资格证,原来他是个老师。
空中盘旋着的记忆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归处,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涌到了牧草手中的证书上;平平无奇的证书此刻像是一个黑洞,吸纳着从半空集中过来的各种色彩的风带。
半晌,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