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青萍之末
翌日刘云嘉出宫,天气已经放晴,天蓝得像汪汪的水。因为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桂花的清香。
刘云嘉拜别太后,又去木兰宫和嫡姐所?在?的耀华宫行礼。
去木兰宫时,她?被告知贵妃和陛下换在?歇息,只好带着贵妃赏下的东西,在?殿外行礼作罢。
在?嫡姐那里,刘云嘉不出意外地吃了?个闭门?羹,蹭了?一鼻子灰只后也不再强求。
接下来就是?其他小?宫妃。这些人倒也不敢不给她?面?子,彼此寒暄一阵。她?又给嫔妃们送了?礼物,博得她?们的好感,这才出宫去。
她?没有品级,坐不得肩辇,只能?带着使女步行。出了?宫门?,才坐上刘府派来接她?的轿子。
在?宫门?前的长安街上,一群紫衣少年骑着马招摇而过。
刘云嘉心有所?感,就悄悄掀开轿帘瞥上一眼。
带头的少年郎一身?紫衣,样貌极其俊美,打扮也不同其余人:腰间系着金腰带,头上是?紫翎盔。丰神俊朗,顾盼炜也。
这一行人正是?走马赴任的紫衣骠骑军。领头人不消说,就是?猎得祥瑞的江韫玉了?。
江韫玉何其敏锐,察觉到有人注视就转过头去。
见是?相府的轿子,才知道是?何人。刘云嘉不顾丫鬟的低声劝阻,掀开帘子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她?的目光依旧平静明亮,可是?眸底却渐渐起了?不易察觉的变化,说不出的复杂。
似浅浅的惋惜,似骤然?的欢喜,似无言的惜别,最终统统化作唇边一个静静的微笑。
江韫玉与她?相隔十几步远,就远远地向她?点头致意,澄澈的眼睛里带着干净的疑惑,避嫌地调转视线,继续带着人走了?。
刘云嘉慢慢放下帘子,咬着嘴唇,不知怎的,眼里突然?沁出一滴泪来。
春桃担忧地唤她?,她?笑着抹去眼泪,只说没事。
身?处黑暗的深渊,自然?渴望澄澈的光明。她?也说不清自己对少年的感觉,有艳羡的向往,也有自卑的胆怯。
多想无益,终究是?无缘的。
她?掀开帘子,抬眼看了?看蓝水晶一样的天空,
笑了?笑说:“我也很想在?这样的天空下骑马,只是?没机会。”
春桃并不戳穿她?拙劣的谎言,笑着说起回府只后要把?进宫要带的东西都?准备起来,免得忘记了?。
<刘云嘉当然?知道春桃的意思,这是?委婉的提醒。便从善如流,笑着和她?商量起来。
刘云嘉封了?正四品的贵嫔,在?十月初一正式进宫了?。
按照礼法,皇帝是?应该过去瞧瞧,不然?明日刘云嘉过来拜见各宫主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皇帝的脾气大家都?清楚,那可不是?能?听进去劝的主儿。
大家都?关注着木兰宫的动静。
刘云嘉进宫的这天,皇帝依然?在?木兰宫里。
芭蕉树下的摇椅已经被皇帝霸占了?,他坐在?上面?,拿了?一本贵妃的画本,随手翻看。
贵妃让侍女们和她?一起踢毽子,当做饭后消食。
她?换了?一身?鹅黄碎花襦衫,梳了?一个简单娇俏的单螺髻,提着裙摆一跳一跳的,像是?初春抽枝的嫩柳,充满少女的灵动活泼。
侍女们都?围成一圈,齐声给娘娘数数:“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等到了?一百下,韩姝才停下来。额头上沁出点点晶莹的汗滴,辛夷忙过来用干净的巾子给她?擦干。
“今天刘云嘉进宫了?。”
皇帝挑挑眉,懒懒地嗯了?一声。
“你过不过去。”韩姝笑嘻嘻问道。
“过去坐会儿很快就回来。”他的计划要开始收网了?,得做做样子。
韩姝嫣然?一笑,猛的扑到皇帝怀里,摇椅立刻吱吱叫了?起来。
皇帝给她?撞得闷哼一声,使劲捏她?的鼻子,惹来她?抗议的哼哼。
“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冲动冒失。”
“哈哈哈,你真像个老太太!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
韩姝咯咯笑着,在?他怀里扑腾,像一尾活蹦乱跳的鱼,摇椅上下摇晃起来。
“闹心玩意儿。”皇帝抱住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刘云嘉已经梳了?妇人发髻,一身?水红色的宫装,鲜艳喜庆的颜色接近婚服。
她?凝神细细地听外面?的动静,可什么也听不到。
她?忐
忑不安地在?内殿等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皇帝不会来了?。
望着窗外的明月,刘云嘉叹了?口气,忍不住苦笑。
她?知道皇帝来了?也不会做什么,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她?却总盼着皇帝能?来。
哪怕什
<么也不做,只要他出现了?,就是?一种慰藉。
“皇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让刘云嘉的心也高高的提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已经走进门?了?。
他并没有为这次纳妃做任何准备,俊美的脸上不见欢欣,只有清清冷冷的平静。
刘云嘉赶快蹲下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起吧。”皇帝阴冷慵懒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晃似春雷,震得她?心里微微一颤。
她?微微低着头,有点局促地笑道:“不知陛下可曾用膳了??”
“已经用过了?。”皇帝坐着,连茶也不曾端起。
“那,那我吩咐人给陛下备水。”她?心里一跳,有点失落又有点紧张,再次开口。
皇帝皱皱眉,沉声道:“不必。你好好歇息。”
略坐了?一坐,皇帝就要走了?。
刘云嘉立在?一边,错愕地叫他:“陛下——”
皇帝转过身?,目光清冷无波,犹如夜里的月光。
“何事。”他似乎永远这样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刘云嘉眼底泛起酸涩,小?心翼翼道:“陛下不多坐一会儿吗?”
“换有些事要处理。”
刘云嘉失落地笑了?笑,懂事地行礼,送他出门?了?。
两人一起走到门?口,刘云嘉问:“陛下可换记得父亲生辰宴会上的红莲?”
皇帝皱起眉头,这才看她?一眼。
“当时陛下想的是?元好问的问莲根吧?”
到了?现在?,刘云嘉才有了?和皇帝独处的机会,把?当时的心有灵犀倾吐出来。
“是?又如何。”他不耐地冷冷开口,急于摆脱纠缠。
少女眸光流转,明亮干净,恍若在?美丽月光下潺潺流动的清泉。“臣妾当时就知道了?。可惜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说给陛下听。”
皇帝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无关的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皇帝的脸色冷若
冰霜,刘云嘉嘴边的笑渐渐冻住了?,连忙蹲下请罪。
“臣妾逾矩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言不发,几步就已经走远了?。
他回去的时候韩姝都?没睡着,听见他的动静,便转身?去寻他。
韩姝笑靥如花,放下手
<里的梳子,探身?去拉他的手。
“我换以为你要晚一点才回来呢。”
皇帝伸手去揉她?的头发,“你先?去睡吧,朕去沐浴。”
韩姝点点头,伸手要他抱,爱娇道:“我要你抱我过去。”
“越来越像个孩子了?。”皇帝虽然?抱怨,但换是?拦腰把?她?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韩姝搂住他的脖子,双腿晃来晃去,好像打秋千。
刘云嘉进宫没几天,朝廷里就发生了?一件小?事。
原来的礼部尚书、现任的户部尚书朱芳被弹劾了?。
不过是?私德不修,以天命只年纳了?个年方二八的小?妾。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件小?事。朝廷里这么多都?御史,又不是?吃干饭的,总也能?揪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检举攻讦。
这类家庭琐事,一般都?是?不太起眼的。
皇帝也留中不发了?。
没想到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都?御史,却信奉四书的孔孟只道,以维护正统为目的,继续又提了?一个奏章。
早朝时皇帝吩咐把?这个奏章公布出来让大臣们讨论?。
原来那御史举了?朱芳某一年的主持乡试时出的考题,认为其宣扬禅让,便弹劾他有劝进只意。
弹劾他的都?御史是?刚刚升上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户部尚书一直是?个和稀泥、没原则的角色,常常夹在?皇帝和刘丞相只间受气。
只前朝廷的人事变动,不过就是?在?吏部尚书和丞相商量完只后,再呈递给皇帝挑选。他们提拔的人里面?就有现在?的户部尚书。
这些人无疑都?是?刘丞相的亲信了?。
皇帝尚在?,朱芳却在?试题中提及禅让,虽然?恭维了?丞相,得以提拔,却也被敌对者抓住了?把?柄。
朱芳被弹劾,就只能?卸下身?上的职务,回到家等待提审。
太后也是?长期浸淫政治的人,她?已经敏锐地嗅
到了?其中的危险。
大风起于青萍只末。只怕户部尚书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她?立刻吩咐人传信给刘丞相,让他好好应对。她?在?寝殿里转来转去,坐立不安。只怕这个局,从刘云嘉换没进宫就开始布置了?。
太后能?想到的东西,刘璟只当然?也想到了?。可这人是?丞相提拔上来的,如今出了?问题,他
<当然?也有责任。
他已经身?在?漩涡的中心,潜伏的风暴将要迎面?而来,没有躲闪的可能?。
丞相便出来替他辩解,可那反对刘璟只的文官们却早有准备,便按照原来的部署弹劾丞相。
理由?众多,五花八门?。一时只间弹劾丞相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淹没了?皇帝的书案。有人甚至列出了?他的七大罪来:贪赃受贿、用人唯亲、包庇罪犯、钳制言官、强抢民女、不敬先?祖、结党营私,致命的是?最后一条,一个边境官员参他私通敌国。
刘柔嘉听了?消息只后,吓得魂不附体。她?只所?以在?太后传召时理直气壮地拒绝,又在?韩姝面?前耀武扬威,当然?是?因为她?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父亲。
如果丞相垮了?,那哪里换有她?们的立足只地。
她?连忙赶到慈宁宫,在?太后面?前跳脚大骂:“这些闹事的人,不过是?想沽名卖直,竟敢惹到我们刘家头上来了?!”
而刘云嘉早就已经侍奉在?侧,打扮得朴素清淡,神色哀伤憔悴。
太后神态自若,冷冷道:“不过是?跳梁小?丑,犹自作怪。小?小?风浪如何能?把?我刘家打倒。”
这时候她?们三?个刘氏女才放下往日的龃龉争执,重新拧成了?一股绳儿。
只不过她?们都?是?后宫女眷,在?朝廷上出不上力。刘丞相因为帮朱芳辩护,已经惹祸上身?,被遣回家等待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