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
到了申时,韩姝穿戴好了,才带着辛夷和合欢两个丫头前往慈宁宫。
太后见到她来了,倒也不意外。韩氏若是不来,那才奇怪呢。
看她容貌出众,比之柔嘉确实胜过不少。行事倒也得体大方。
太后素爱美人,因此见着韩姝,又念着她父亲的背景,到底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韩姝笑吟吟地福身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可曾用膳了?”
太后笑道:“正要传膳呢,可巧你就来了。”
侍女们搬来一个绣墩,韩姝也不推辞,坐了下去。
韩姝坐稳了身子,笑道:“可不是巧,臣妾是专门来伺候娘娘用膳的。娘娘仁慈,进宫这么久,没给臣妾立过规矩,臣妾还没服侍您,心里正愧疚。还请娘娘给个机会,让臣妾伺候您用膳。”
太后笑眯眯的,并不拒绝。
用膳时,韩姝就站在她身后,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察言观色,见太后往哪个菜看了一眼,就用公筷夹过去,放到太后手边的碟子里。
一顿饭下来,韩姝都觉得颇费精力。太后用完了膳,接过宫女奉上来的香茗漱了口。
“你也回去用膳吧。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了。”
韩姝这时才笑着提起来:“不瞒娘娘,臣妾听闻皇上在娘娘宫里为先帝爷抄写经书,怎不见皇帝出来用膳呢?”
太后嘴角的笑容一滞,眯了眯眼,才笑道:“许是抄得太用心,都忘了用膳的时辰。”又叹道:“皇上是个孝顺的。”
韩姝也笑意盈盈地和她演戏。“皇帝孝顺,是社稷之福。只是俗话说,食谷者生。人一日不吃五谷,这怎么撑得住?耽误了抄书的进度,那不就误了明日的好时辰了吗?”
这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她最后才道:“还请娘娘允许臣妾把晚膳给皇上送去。”
太后明白这话的意思,韩姝这次是要站在皇帝这边了,已然不悦,淡淡道:“你倒是念着他,不枉皇帝如此疼你。”
“娘娘慈爱,方允许臣妾进去。”
韩姝强忍着心里的不耐,听到太后的允许,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是个脾气火爆的人,最喜欢直来直去。能和太后周旋这么久,已经是她的极致了。就这样还得感谢当年兰姐给她报的媒体应对课呢。
韩姝带着丫鬟由夏公公带领来到了小佛堂。
这里烛光昏暗,烟雾弥漫,原本慈眉善目的菩萨,神情闪烁在明明灭灭
<的烛火中,竟有点鬼气森森。
韩姝拉紧丫鬟的衣服,想不到这佛堂里的灯光竟也如此暗淡。
只见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身影,在地上跪得笔直。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
“滚出去。”他冷淡的声音在空中淡淡响起,因为很久没喝水,还略带一点沙哑。
韩姝听到皇帝的声音,这才不怵。她元气满满道:“陛下,是臣妾来了。”
皇帝闻声扭过头来,俊秀精致的眉眼间,狠戾阴郁之气显而易见。
“你来做什么。”
韩姝捧起手里的食盒,冲他摇了摇,笑道:“臣妾给您送来了晚膳。”
她也不顾皇帝阴鸷的神色,提着食盒走了过去。
见佛堂里光线如此昏暗,韩姝皱了皱眉。在这种环境下抄书,那眼睛不得酸死。太后有点过分,是不是成心想把人家整近视了。
她抢过皇帝的笔,盖上书。“好了,先歇一会儿。”
皇帝有点呆愣,没想到韩姝突然间就这么大胆了,竟敢对自己发号施令。
他从早朝至今滴水未沾,一粒米也没下肚,当然又渴又累。太后不会这么好心给他送膳,他也早就做好了要饿肚子的准备。
没想到韩姝竟然来了。
当皇帝看见韩姝的身影时,心里不可抑制地感到温暖。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极力想抵抗。
就像是寒天里,人已经冻得麻木,习惯了,倒也罢了。一点点注定转瞬即逝的微温,只会使他更觉得冷得彻骨酸心。
“你回去吧。”在摇晃的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冷峻孤绝,没有分给她半点眼神。
韩姝半点不为所动,既然已经来了,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回去。
她把纸和笔交给侍女拿着,打开食盒,把菜都端出来摆到桌上。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挑的是臣妾爱吃的菜。”
她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见他还冷着脸,一动不动。
韩姝干脆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卸下了伪装,没好气地说:“快吃!难道要我喂你?”
“还是你怕饭菜里有毒啊?”韩姝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自己拿起另一双筷子,每一样菜都夹了一口吃了。
“可以放心了吧,我可不是来给你下毒的。”
皇帝嘴皮动了动,终究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半晌,他才举起筷子,开始
<用膳。
韩姝问夏公公,“夏总管,怎么这佛堂这么暗?”
“娘娘有所不知。太后娘娘之前吩咐过了,韩将军在边境战事吃紧,宫里不宜铺张。便把一排灯架撤走了。”
韩姝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几只蜡烛值几个钱,还不如太后娘娘的一个指甲套。别扯什么铺张浪费,纯粹就是想折腾皇帝罢了。
等夏公公提着食盒走了,韩姝转回皇帝身边,不顾自己身上的锦绣华服、绫罗绸缎,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地上。
皇帝静静地看着,想知道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韩姝撩开裙角,露出脚上一双绣鞋。
屋里瞬间亮了不少。
原来是因为韩姝脚上的绣鞋上各镶了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莹莹的、柔柔的、润润的白光,十步之内都被照亮。
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她穿着广袖曳地长裙,把鞋子遮得严严实实。
杨真在一边看着,只觉得暴殄天物。果然是韩氏富养出来的女儿。韩姝的侍女们习以为常,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自家娘娘最喜欢漂亮的首饰衣服,这种鞋子,她们宫里不止一双。
韩姝利落地把绣鞋脱下来,抬手举得高高的,罩在他们头顶上方,像是一盏白色的灯。
她冲皇帝得意地笑道:“你运气不错,赶上我穿这双鞋子。怎么样,够不够亮?”
皇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被她举着鞋子的滑稽模样逗笑了,忍不住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他的笑清浅淡淡,像是天上皎月一般清冷,却是发自内心的。平时笑里的戾气和阴鸷,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柔和的光驱散了。
可惜看到的人却半点不解风情,韩姝催促道:“够亮了就快点抄,发什么呆呢。”
美容觉是赶不上了,早点搞完,早点回去睡觉。
这让杨真都忍不住要暗骂一句,贵妃真是块木头!
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皇上露出过这样轻松的笑。
韩姝风风火火地让丫鬟把经书放回案上,她又担心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我是不会帮你抄的,你自己抄啊。”
她连这里竖版的书都懒得看,抄书什么的,更不可能。
皇帝没有说什么,继续翻开经书,抄了起来。他就没想过这女人会帮自己抄。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陪伴,在这样柔和
<的白光下,佛经上蝌蚪一样的字也不像之前那样令人不耐了。
要是杨真知道他的想法,心里肯定要腹诽一通:“奴才一直陪着您,难道奴才不是人?”
太后见只有夏公公提了食盒出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贵妃呢?”
夏公公清俊的脸上带着笑,说:“贵妃娘娘说,既然是抄给先帝的,她也该出一份力。留在佛堂也好为韩大将军祈求平安。”
太后哼笑,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这个鬼丫头,套话说起来倒挺唬人。罢了,随他们去。”
夏公公过来扶了太后,回寝殿去了。
就这样韩姝拿着鞋当灯笼照亮,皇帝跪着抄书。一直到四更天,韩姝已经换成单手举着两只鞋,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打起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