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致敬
罗宗素，4-12房间3号床位，肝癌晚期。
肝癌，晚期。
这个消息好似一个晴天霹雳，霹得我茫然失措。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残酷？
他要在一个少年最美好的年纪里收割他的生命……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罗宗素见面。
敞亮的病房里还摆放着已经枯了的花和一些不太新鲜的水果。
我给他买了芒果，放在了一边。
他没搭理我，我就静静地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了。
“薄暮，”罗宗素靠在窗台，朝我淡淡地笑着：“我不打算治这破毛病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却偏偏选择了最笨的那一种。
“太痛苦，我受不了了，”他点了支烟，有些自嘲一般笑着，“治不治都一样，他们都劝我别治了，我都不知道我还在倔强什么。”
“他，”我顿了顿，轻轻用手挥开烟雾，“他也一样吗？”
“嗯？你自己不也抽过吗？”他挑眉，收起了自嘲，“阿城回湖南了，他换了联系方式，我没告诉他我打算放弃了。”
他在变相地告诉我，夏凉城不会回来了。
夏凉域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听老班说他甚至没有填报高中录取志愿。
他不读书了吗？可是我们还这么小，不读书能干嘛？
但我眼下没有心思来思考这个，也没心思和他计较什么。
“罗宗素，我也有病，我也在和它对抗，你别这么早就放弃了，好不好？”
“薄暮，你不懂。”
我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他却没再开口，我打算走了，刚起身他却叫住了我：“薄暮，你甘心吗？”
“什么？”
“你甘心阿城就这么一走了之吗？”他好像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闭上了眼睛，惨然一笑：“甘心又怎样，不甘心又能怎样？”
甘不甘心，结果都一样。
“薄暮，你有真心喜欢过阿城吗？”这个问题突兀，但他很聪明，只是问了这个。
“那他呢？”我反问。
“阿城有认真喜欢过你。”他回答得很认真。
“那我就甘心了，”听到他说夏凉城认真喜欢过我，我好像就没那么遗憾了，关上房门时我却回了头，“罗宗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罗宗素，你再坚强一点，会好起来的。”
“我努力过了，结果就现在这样了。”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向他表示歉意：“对不起。”
癌症的治疗有多痛苦我不是不知道。
只是……
我等了他好几秒，却迟迟未等到他的“没关系”：“那就，再见了，罗宗素。”
“薄暮，再见。”他说着再见，马上又补了一句，“薄暮明天有空吗？”
“有。”我回答道。
他笑了一下，笑得比以往都要真诚开心：“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嘉陵江边放风筝吧，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好几次想去放风筝。”
“成吧。”我眨眼，鼻子有些酸涩，“你要不列个清单，刚好我最近一直在这边。”
“好。”
回去后我和辰医生说了这件事，他只是一脸风轻云淡：“薄暮，你帮不了别人，也替别人做不了决定，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没意义。”
“那他的意义呢？”
“教你放风筝。”他道。
真的吗？这就是他的意义？他于我的意义？
很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他的意义是治愈，治愈我在夏凉城手里受到的伤痛，让我在不经意间学会自己释怀和成长。
他不仅仅是教会了我放风筝，还教会了我做我自己。
次日，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出太阳也没有下雨的阴天最适合放风筝了。
我买了一只老鹰的大风筝在约定好的位置等他。
罗宗素来的时候还戴着口罩，露出了一双亮着光的双眼。
“不热？”
“还好。”罗宗素接过我手上的风筝，开始教我怎么将它放上天去，“拿着这个……然后跑起来……它就会慢慢飞起来。”
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但是风筝却一直在地上摩擦。
“你怎么这么笨啊？”他笑了，拿着风筝亲自给我演示了一次，明明风筝都飞上去了他还收了下来给我让我自己放。
我又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在他的帮助下把风筝放上了天。
“以后你自己想放风筝了可以自己放。”他将我围在怀里，教我怎么拉线，怎么放线。
“嗯。”我按照他的指示去拉放风筝线，手都举得有些酸了。
我们离得很近，我听见了他微微喘气的声音。
“罗宗素，你是不是累了？”
“体能下降了。”他笑，“放线，风大了，别让线太松也别太紧。”
我垂眸，体能能不下降吗？有病不治，一直在拖。
“罗宗素，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你说。”
“我保证你不生气。”
他今天脾气格外地好：“和阿城有关？”
我犹豫了：“嗯。”
“你问吧。”
“他为什么要走？”我都不再纠结他的不辞而别了，但我的心却依旧渴望一个解释，哪怕是个借口。
“他和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吗？”
“带我去过爷爷家几次。”
“回去继承家产了，走了也好，少了个祸害。”
“喔。”原来我们跨不过去的是阶级。
等到天阴了下来，我们才回了医院。
这一周，只要不是下雨或者出大太阳我们都会约好去江边放风筝。
我们人手一只风筝，各自拽着自己的风筝线看谁的飞得更高。
直到最后一次我们一起放风筝。
我还记得离别的时候晚霞很淡，浅浅地渲染在天空，几只孤零零的飞鸟还在云间流浪。
长脚的水鸟在江边沙地上啄食落单的鱼虾。
我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江水冲过我的脚踝，凉凉的，很舒服。
罗宗素帮我拿着我的老鹰风筝走在后面。
“罗宗素，你要不要踩一下水？”我回头倒着走。
“小心虾子夹你的脚。”
“才不会呢。”
晚霞逐渐消失在天边，我本来打算光着脚走回去，却被路烫了一下：“我去！好烫！”
“穿鞋。”他笑了。
我弯腰穿上鞋，吐了吐舌头：“略略略，不许笑我，都怪这个地儿，太烫了。”
“嗯。”
他顿了顿。
“薄暮，明天我就不陪你放风筝了。”罗宗素低头，将他的风筝一起给了我。
我愣住了：“为什么？”
“我可能要回老宅了。”他温和地揉了揉我的头。
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滑落，我有些茫然无措地拿着风筝：“可是……可是……”
回老宅，就是准备回去等死了……
可是我们明明还这么小。
他干脆将风筝拿了过去放在了地上，轻轻抱住我，拍了拍我的后背：“没关系的薄暮，真的，这几天我很高兴。”
“罗宗素，谢谢你。”谢谢你教我放风筝。
“回去吧。”只是几分钟他就放开了我。
“罗宗素，再见。”
“薄暮，再见。”
……
农历七月十四日下午，我买了香烛纸钱去给夏爷爷扫墓。夏爷爷是为数不多的几位为我好的人，我很敬重他，每年忌日，生辰，清明、鬼节，新年都会来祭拜他。
只是今天，旧人坟边起新墓，陈尘已去新火摆。爷爷的坟边起了新的小士丘，立着一块简单石碑，土丘上的泥还是新的，只是泥上粘带的花草有些蔫了。
看清上面的字样，我的眼诓有些热，蹲下身轻轻抚摸上面的字样：夏素之墓。
罗宗素，是你吗？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和他最后的一次见面，他跟我说再见，原来是再见不见故人面的再见。
我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罗宗素，幸好我们说了再见。
幸好，我们都有向对方好好地道一句“再见”。
不遗憾了吧，我们有过认真道别。
罗宗素，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在我没有夏凉城的日子里拉着我向前奔跑，在那段最最难熬的时光中，你做了我的光，但很可惜，最终我却不得不将光归还了世界，但我不遗憾，因为我曾拥有过。
夏素，谢谢你在我青春中留下的那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走吧，罗宗素，带着你的痞帅与不羁。
再见了，罗宗素。
……
我最后翻出了夏凉城的企鹅号，翻看在和他失联的日子里我给他发送的信息。上一条停留在半个月前：
[夏凉城，我恨你。]
[恨你不辞而别，恨你自始至终都将我看作外人，恨你自以为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什么关心我才管着我都是假的。］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一言不发就走，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
[夏凉城，你在哪儿？我真的好想你，]
[夏凉城，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夏凉城，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理我一下？]
——
［夏凉城，你最近还好吗？］
[夏凉城，我今天遇到罗宗素了，但他不理我。］
[他为什么不理我啊？]
［罗宗素他瘦了好多，你有没有长胖啊？]
——
[夏凉城，罗宗素住院了，你不回来看着他吗？]
[他们说罗宗素得了肝癌，那东西一查出来就是晚期。］
[你还不回来吗？]
——
［夏凉城，最近越来越热了。］
［山上的栀子花开了呢，坐在田坎上就好像你还在身边呢。］
［今年的栀子花比去年开得更多更好了，你最喜欢了，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
[我去医院看过罗宗素了，今天他对我异常温柔。］
[他说你在湖南，他告诉我说你换了联系方式，那是不是我说的这些，你都看不见了？]
[他今天还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他说你喜欢过我。是不是真的？]
［对了，罗宗素说他不想继续治疗了，我上网查了，肝癌治疗很痛苦的，你不回来陪陪他吗？］
［夏凉城，我真的好想你。］
我想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对他自言自语了吧：
[夏凉城，罗宗素走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都不回来看看他吗？还是说你回来了，却和我们断了关系？］
［夏凉城，这是我最后一次质问你了。］
［夏凉城，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罗宗素是你的哥哥啊？］
[原来，他是你哥哥啊，夏凉城，罗宗素就在离爷爷最近的那个小土丘里。]
[你别忘记啦。]
我想，我应该和我的青春告个别，在没有他们的日子里也要笑对生活，放自己好过。
[夏凉城，以后还会有人陪我赏生命中的每一场日出日落，陪我看每一场粗犷风雨，陪我走过每一条黄昏道，陪我亲吻落日余晖……可那却再不是我曾拥抱过的夏天了。]
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夏天，可再没有哪个夏天还会有我们了。
但我不再遗憾了，只是有些难平。
岁月会淹没回忆，时间会治愈每一个受伤的孩子。
我也不例外。
【全文完】
当你们看到这的时候，我的故事就要告一段落了。
写下这段回忆是我临时起意，我感谢这本书这段回忆在我忐忑不安的时间里出现，陪我走出了绝望。
这本书对于我来说的最大意义就是记载下了我青春中的一点一滴，支撑着我目前来说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对于这本回忆性质的小说，我想过无数个完美的结局，却最终还是遵循了现实，我经历的便是主角经历的。
夏凉城的不辞而别，罗宗素的去世，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写出那时候的悲伤和压抑，所以我最近选择了以一种近乎平淡的笔调来记叙这段故事。
我也一笔带过了路含向程力讨寻慰藉的故事，我想要那种治愈的感觉，所以放弃了残酷的纪实写法。
这本书我写得断断续续，往往都是边哭边写所完成的，尤其是写到最后的那一个月的时候，我总是莫名崩溃。
我断更了一段时间，每天都在调整自己的状态，我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我缅怀我的过去，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不知道最后有多少人会看到这本书，又有多少人还对年少的暗恋恋恋难忘。
不管怎样，我的世界，你都来过就好，
每个人都是个孩子，都值得世界温柔以待。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