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忍无可忍还得要忍
好在这种半夜惊魂的事情并非夜夜如此，经过几天的劳作，稻子也都收割完毕，谷子堆在地塘晒谷场，就等着大太阳了。可是太阳总是要折腾人，不是整日躲在云里不出来，就是出来一小会又躲起来任由龙王施云布雨了。大家就得跟上它的节奏，一会把谷子摊开，一会又把谷子收成堆，拿塑料布盖起来。一天下来，不把人折腾个腰酸腿疼决不罢休。
天无绝人之路，浮云终究不能永远遮望眼，太阳到底还是有好生之德，给了乡亲们灿烂的阳光把谷子晒干。
晒干的稻谷用风柜把秕谷吹掉，就是黄澄饱满的谷子了。父亲从谷堆里挑出一堆上好的谷子，用风柜重新又风了好几遍，确保每一粒谷子都饱满，装到箩筐里，分成两担，和阿朱一人挑一担去镇里粮所交皇粮。
从家里到粮所有两公里多的路程，一路得放下担子歇好几回才到。快到粮所，看见路上挑稻谷上粮所来交公粮的乡亲络绎不绝，交公粮的队伍已经排出大门外好远。一个挺胸叠肚的半秃男子手里拿根粮食扦样器，挨个对排队箩筐里的谷子进行检查。
阿朱看他从一个老汉的箩筐里拿起一粒谷子放嘴里，用两颗小白兔大门牙咬一下，朝地下吐出来，说：“你这谷不够干，到那边晒谷场再晒两个小时！”老汉大声喊：“丢那马！都要晒脱皮还不干！真是多余的！”半秃男一脸嚣张盯着他，“我说不够干就不够干，你说干，就等着吧，看看谁给你收！”老汉无可奈何，只好挑起担子到晒场去了。
又拿起下一个老汉的谷子，鼓起腮帮吹了吹，“你这个谷子秕谷太多，去那边风柜再风两次！”
老汉嘟囔说道：“这谷子秕谷还多？我都风了五六趟了才担过来的。”
那人不理他，干脆走人，进屋子喝茶去了。
等那人走了，边上一个人说：“伙计佬，你还是听他的去那边风多几次吧。不然到时候不收，你还得担回家。粮所帮契弟最会折腾人了！”
老汉无可奈何，挑起担子往风柜那边走去，嘴里还在嘟嘟囔的，“现在人怎么都这样！”
另一个乡亲一口痰吐在地上，说：“现在就是这样，不欺负你农民佬欺负谁啊！”
阿朱他们都把公粮交完了，看见晒谷场和风柜场那边还有很多人在折腾，刚才顶嘴的两个老汉，目光呆滞坐在场地边上，还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间才能回家。
回家路上，说起这件事，父亲深有感触说道：“我们以前背语录，经常被教导说人定胜天，为有牺牲多壮志，管教日月换新天，其实哪有那么回事！天就是天，谁也胜不了它！”
阿朱不服气，“可是这些乡镇粮所的小爬虫，连官都不算，只是不入流的胥吏而已，哪里算得上天啊！”
父亲微微一笑：“在农民佬面前，他们就是天了。”
阿朱把扁担从左肩膀换到右肩膀，还是不服气，“难道农民佬就得乖乖的听天由命，任由别人宰割？”
父亲突然停下来，弯腰脱下一只鞋抖了抖，从里头掉出来一颗小沙粒。“你看看，这沙粒虽然说能硌脚，让人很不舒服，可是它毕竟只是一颗小沙粒，随时都能被人扔掉。”
父亲把鞋子穿好，两人继续赶路。父亲接着说：“你能怎么样？去所长那里告状吗？他可以振振有词说我这是严格按照国家标准规则办事，谷子水分多不多，够不够干，能掌握得那么绝对吗？现在他是执法者，规则在他手里，当然他说了算。而且所长他们是一个单位的，需要下面的员工干活，所长如果处理了这个员工，那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以后还怎么让这些人干活呢？”
阿朱还不甘心，“发几句牢骚，表达一下不满总可以吧？”
父亲说：“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一个战友，在部队兢兢业业，勤学苦练，业务水平那是没得说，军分区组织的技能比赛，他拿了第三名，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首长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就打算给他提干。外调材料到了村里，村支书跟他爸爸有矛盾，就在材料上说他家庭历史上有问题，祖父曾经给国民党出力当差，这也是没头没脑的事情，而且老一辈的人也都不在了，属于讲不清道不明的糊涂官司。可是那时候最讲根正苗红，历史问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一丁点瑕疵，就脱军装回家了。
“虽然材料是直接寄到部队的，可是纸包不住火，没过多久他就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当时那个气啊，就去找村支书讨说法。这种事情别人肯定不承认啊，所以基本上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说着说着大家情绪就上来了。他就这么一推，村支书就这么顺势倒下，嘴里还大喊大叫‘杀人了’之类的话。治保主任赶紧给派出所打电话，警察来了之后，直接把他带走了，说他攻击革命干部，送去班房蹲了三年。
“吃了几年牢饭出来之后人老实了，可是找老婆就麻烦了，没有谁愿意嫁给一个劳改犯，他心想单身就单身吧，平时喜欢看点书，所以白天干活，晚上看书，日子过得倒也平平静静。过几年恢复高考了，他觉得自己文化课一直没落下，就想要去报名参加高考。没想到报名办的人说他有案底，连报名资格都没有。不但如此，将来他的孩子也会受牵连。
“你看看，就因为那么一点点冲动，自己一辈子的命运轨迹就全都变了。非但如此，他将来结婚生子，自己的小孩也要跟着吃瓜落。你说跟谁说理去！
“所以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忍字头上一把刀，等于刀悬在脑袋上，搁谁谁都难受。忍就意味着要受委屈，打碎牙齿和血吞，总之是很没面子甚至很屈辱，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就像勾践一样，国家都被别人灭了，说是卧薪尝胆，为了活下去，还不是舔着脸给别人吃屎？他是要不忍，被夫差一刀砍了，哪有后面的三千越甲可吞吴！所以啊，在自己没有实力和别人抗衡的时候，就算忍无可忍，还是得忍啊。
“在你没有实力改变环境的时候，只能想办法去适应，等你有足够强大实力的时候再说。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没有实力的咆哮，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自取其辱，给自己制造危险。逆天改命，太难了。对于农民来说，要想改命，出路只有一条，好好念书，跳出农门，当干部吃皇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