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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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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归抱着童万里睡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崔子荫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听到有人隔帘通传,迟归从睡梦中惊醒,低低嗯了一声。童万里右侧对着他,白色的绷带遮蔽了半张脸,睡得无知无觉。迟归叹了一口气,吻了吻童万里的鬓角,揽袖而起。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勉强清醒了头脑后快速的套上衣衫,束紧缚膊,登了马靴就走出帐去。

    崔子荫尚未卸甲,和奚路一并等在帐外。迟归简单地见了礼,也不多客套,单刀直入地询问,“清河军来了多少人,可遭遇了燕军?”

    崔子荫点点头,“我带了一万人,现在安置在城外。在来的路上发现燕军的营寨,我直接冲了。他们没有整兵反击,丢盔弃甲地往南边逃窜,而且营里没有骑兵?”

    迟归了然,“骑兵应该都在跟我们消耗战,山峪间打仗消耗骑兵很少见,如今战马难得,各国为了引进战马血统,甚至不惜大动干戈,燕王反其道而行之是想干什么?”

    崔子荫思忖了一下,对迟归道,“不奇怪,南朝世家之间还多有倾轧碾压。如果燕王本来就得位不正,那势必一上台就要打压那些不听他话的前朝旧臣。前吴王慕容垂出逃,现吴王慕容鸿战死沙场,六万燕军约莫还剩两万残兵。大概就是慕容伟打压异己的结果吧。“

    “亡国之前必先内斗,北燕本就缺将才,如今慕容伟竟然连兵士都不想要了。那两万残兵就算回北燕怕也不得善终吧。“迟归皱皱眉,”他是怕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吗?“

    “这也是我要与你说的事情,“崔子荫转头看看奚路,示意他来补充。

    奚路上前抱拳一礼,“昨日黄昏,我从羊岭峪上山,打算借地形之便观察战事。上山路上见有两人纵马疾驰而下,一人青色衣衫做文士打扮,面容年轻却一头白发,一人玄衣武服,单单看脸约莫四五十岁。这二人于那时下山有点奇怪,我就记下来了,特此禀告。“

    迟归闻言,双手握紧拳头,声音低沉地恨恨道,“果然又是他,我就知道以余袅袅之能不至于在燕国大殿之上暴露身份横遭劫难。一定是有人当众揭了他的身份,激怒了慕容伟,这才顺势让慕容伟找到借口发兵雁门。“

    “如果我没有料错,估计那两万兵会被苻坚的亲信杜霖和慕容垂收回秦国,燕国势弱不假,而秦国在为南征做准备。“

    迟归少见地有些烦躁,他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倏然转头看崔子荫,又盯着他笑起来。崔子荫被他盯着毛骨悚然的,只得被看破一般自暴自弃坦言道,“清河郡原本被燕国辖治封邑给吴王,现在两代吴王都不在了,清河自然会借此机会自立门户不再给北燕上供赋税。原本清河是北燕从秦国那所得,清河自立对秦国百利而无一害,只影响燕国,所以秦国必不会插手。”

    “不仅如此,”迟归拍了拍崔子荫的肩膀,“你可没少扮猪吃老虎,我不相信你已经在清河逗留了八个月,没有联系过在燕国境内的汉人世家,如今慕容鸿身死,依附慕容鸿的赵郡李家首当其冲失了靠山……”

    崔子荫叹了口气,“是的,在慕容伟上位之后,李家就意识到他们押错宝了,那时候我已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与其寄希望于外族的统治,不如自立自强形成世族的联盟。借李家之力,这个共识默默在燕国汉臣中已有扩散。”

    “现在,并没有实际上达成什么契约,只刚做到这件事情可能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罢了。”崔子荫补充道,言下之意迟归不要对他的进展抱有太高的期望。

    已经足够了,其实。要破了北燕,这些准备也足够了。要撬动一块巨石,只需要一个支点,更何况慕容伟没有治国之才,已经将燕国拖得破破烂烂了。

    奚路很是担心童万里,他忍不住问迟归,“将军一个人在平城扛了三天三夜,我和恩鼎都不在他身边,十六骑还给了迟先生,他现在怎么样啊?可受了什么伤?”

    “我没事……” 童万里打着哈欠走出帐来,“你们声音那么大,要不要直接进帐来在我床榻边上讨论啊?”

    奚路和崔子荫闻言转头,看到童万里脸上的纱布时都沉默下来,童万里左眼没瞎,十分反感这两人那吃惊又遗憾的眼神。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请问我左半边脸是不是也破相了?需要两位这么难受?”

    崔子荫猛地回过神来,像个粗心的汉子一样爽朗地拍着大舅子的肩膀朗声大笑道,“哪个上战场的男子身上没个疤啊。大舅子英姿不减,更添男子气概了,小姑娘们看了不得春心萌动啊!”

    童万里瘪了瘪嘴,侧了一下肩膀卸了力道,不动声色地刷掉了崔子荫的手臂,埋怨道,“不会说话,你可以不用说!”

    奚路却是单膝下跪请罚,“将军把十六骑给迟先生的时候,白鹭就应该知道,就算将军不乐意也不能离您左右。更枉论让您独自一人上战场了,如今将军受伤,我和恩鼎都愿领罚,当自瞎一目!”说罢就从怀中掏出匕首,要往自己眼睛扎去。

    “可得了吧你,”童万里急两步上前一脚踢到奚路的手腕上,震掉了他的匕首,“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了,让你伤心至此都不愿给我卖命了,还要自瞎一目!白鹭瞎了眼还当什么斥候?!你自己说这话呢还要把远在代郡的恩鼎也捎带上,你信不信他回来把你往死得揍。”

    奚路一时不察匕首被踹掉了,这鹭官抬头看向童万里,盯着那刺目的绷带半晌,终于憋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哎呀!”童万里嫌弃地双手伸出食指,堵住耳朵,转过身去,“丢不丢人啊你!”

    迟归叹了口气,“行了,”一把捞起奚路,“别哭了,余袅袅在天上要笑话你了,留着你们的眼睛吧,等北燕大破,给余袅袅报仇之时,你们还要看着那景象呢。”

    童万里听得迟归这么说,放下手,背对着迟归和崔子荫,声音严肃了起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刨他祖坟。既然有幸连妹夫都来了,咱们就好好合计合计,怎么灭了他慕容伟吧。”说罢抬脚往大帐走去,甩起的袖摆都无声地透露着他的愤怒。

    迟归一把拉住往大帐里走的童万里,他太熟悉他了,童万里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迟归知道他内心愤恨的情绪。童万里骨子里是个善良的贵公子,是一个不愿意喊打喊杀的人,如果因为余袅袅而对慕容伟心生恨意,会让他陷入错误的判断,迟归不愿意童万里意气用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也不愿在童万里已经身受重伤的前提下还要操劳兵戈伐谋之事。

    “今夜,”迟归拉着童万里的手臂,“今夜平城大胜,应当庆功的。犒劳活着的军士,安慰死去的英灵。所以,我们今夜不谈这事,好吗?”

    童万里停下身形,咬牙道,“可我不想等,一秒都不想等,我现在就想宰了慕容伟和杜霖那俩混蛋!”

    迟归扳过童万里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依旧像猫眼一样清亮,眉目深邃,眼神却变得阴暗,“不要这样,万里!”迟归一掌捧着童万里的左脸,“在替他报仇之前,我们要先欢迎余袅袅回家……”

    “英雄荣归故里的时候,百姓是要庆贺的。要记住他们的牺牲,要珍惜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向慕容伟这种疯子复仇的事情,在你脑子里怎么能比迎接余袅袅回家还要重要呢?”迟归温柔地开导,直到童万里眼中的怒焰慢慢平息,化成一滴眼泪涌出,他又不厌其烦地擦去那眼泪,像哄一个孩子那样,“今夜你可以大口吃肉,但是喝不成酒,那不利于伤口恢复。就由我跟奚路陪袅袅喝,你在一边眼馋,好吗?”

    童万里不甘心地瞪了一会儿迟归,迟归的眼神温柔又平静,但是丝毫不做退让。童万里心中滔天的情绪被一点一点收拢起,迟归的掌心带着暖意,贴在脸上。童万里终于败给了迟归,他呜咽了一声,捧着迟归的手,把脸藏进去,肩膀轻轻颤抖。崔子荫拍拍一边还在抽泣的奚路,又拍拍童万里,顺着迟归的话说道,“就是嘛!哪个大捷没有庆功宴啊,我带了一万弟兄第一次来雁门,不得好好给我们款待一下啊,对吧,大舅!”

    慕容伟在议事堂上装模做样砸了一会儿东西,“都去打雁门一个月了,没有战报是怎么回事?六万人是都死完了吗?没有一个活着的回来报信?”

    堂下文武官员站了不少,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谁都知道,早在十几天前就有二十几名燕军狼狈回朝,带来了燕军大败的消息,紧接着,呈上了慕容鸿的头颅。那时,慕容伟语出惊人道,“统帅死了不要紧,士兵还在嘛,继续打就是了。”这二十几人又领了这莫名其妙的指令,再度披挂出城了,至此以后杳无音讯,没有关于燕国与雁门三郡的战事来报。

    若不说慕容伟没有培养斥候的意识,接替了慕容垂将领职位的慕容农却是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明白慕容伟是巴不得这六万人连带他那个便宜哥哥都死得干净才好呢,如今指望死人往朝里传战报着实可笑,唯剩愿意回朝的那二十几人出了燕国的国境就被抹了脖子抛尸野地了。而另有两万余人活下来的兵士在太行山下往南撤的时候就被慕容垂现身给收编了,恐怕只有这个消息,慕容伟是不知道的。

    慕容农环视一周,那些原本要上奏的汉臣,手里捏着粮食入仓,赋税征收的折子,手里的笏板内侧摘着小抄,都默默用广袖拢起了来。皇帝似乎变成一个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什么都不需要指导,只要别再下什么荒唐的命令就可以的吉祥物。甚至慕容伟在当太子的时候还需要了解的政事,等他当了皇帝之后反而因为有人替他体贴地操持好了,不需要他再过多的干预,所以被一叶障目了。

    燕国还剩多少兵力,多少铁器,多少战马?现在西对雁门,南对秦国,北对拓跋氏的布防,以及国库还剩多少银钱?这些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有官员负责这些事务,如果有问题定会上呈天听。

    慕容农垂下眼睛无声地嘲讽,本以为窝囊了十几年的肉脚太子实际上深藏不露,如今看来在野心和疯癫上他的确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很像他的父亲。但是于治国,御人一道也估计是随了他的母亲。

    慕容伟发了一会儿脾气,发现并没有人接他的茬,再要点名道姓地发难,人就会呼啦啦跪一地。若是强行要罚,那朝后便不会有人上供美姬和珍玩来。这样想想也是无趣,当个睁只眼闭只眼的皇帝也挺好,反正水清无鱼,他构建的心腹大患都已经除得干干净净了。余袅袅你看啊,之前你还说我要用权力讨好别人,现在是大家都来讨好我,做皇帝的确舒服,难怪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地争抢呢。

    童万里开始变得沉默,目的性却更强了,一回到雁门他就去了东郊酒肆,召集了所有在雁门的彩蝶,根据余袅袅往日积累的情报,梳理了一份详尽的信息记录,将现今的地方政权和各类姻亲联系,利益纠葛,势力划分深深印在脑子里。在新首领的任命上他有些犯难。

    彩蝶对于外部是个神秘的组织,对童万里也一样,他自来到雁门就一直享受着先辈建立的体制便利,只需有人将信息和判断传递给他,他可以自行做决策。他并不知道,原来一个珍贵的信息背后可能是一条命,一个无声的覆灭。彩蝶多为女子,因为女子在这个世界渺小且脆弱,如蝼蚁般不被重视,也许那些大人席间的笑谈透出了些机密,就会被美貌的斟酒女侍听到,也许那些女子活不过酒宴结束,但是消息会被传递出来。雁门就是这样,战场上靠着男人的血肉,战场下靠着女子的血肉,在乱世中艰难立足。余袅袅是少有的男子作为彩蝶的首领,他任职的时间也是最长的,有了他的庇护,彩蝶的损耗降低了很多,情报和信息更多以相互印证的方式给出,而非为了只言片语损耗一个姑娘,为此,他致力于游走各国织起一张网。

    童万里在卷帙浩繁中浸泡了两天两夜,他疲累地捏了捏鼻梁。他依然需要这张网,他需要有人在最后的大战之前帮他撑起苻坚和南晋的信息网。

    迟归轻轻叩门,童万里抬头嗯了一声,随手放下书简,听得门外迟归低声唤他,“出来吃点东西吧,有人回来了想见见你……”

    童万里抖抖衣袖,站起身拉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迟归,和一身素白武服,头发干净盘起,不施粉黛的珍娘。

    啊,童万里惊喜地睁大眼睛,拉住珍娘的手,“你怎么回来了?!”

    珍娘还是如之前在房家见到的那样,沉静温婉,像一个令人安心的大姐姐。她微微颔首对着童万里一礼,微笑道,“于私,我听闻表少爷受伤了,心中挂念,回来看看。于公,我是现属彩蝶中资历最深的老人了,袅袅已经做得很好了,轮到我应该回来挑大梁了。”

    童万里无声地看着珍娘平静圆融的眼睛,双手拉起她的手叠在一起轻轻拍了拍,良久才低低道了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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