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桃譬李
迟归现在的角色是外院家丁,即便内院小姐不光彩的去世了,他也不能参与整理小姐仪容和收拾小姐遗物的环节。童万里是表亲少爷,更是外男,进入内院按理都是不合时宜的,所以被老妈子们讽刺看热闹,字里行间拿房府的新姑爷是君子来相比。
看房家原先对这个养女的态度,大有把人用草席子一裹直接拉出去埋了的架势。好在刚刚童万里提到了官府要派仵作来,验了尸体排除他杀戕害的因素后,仵作会出具文书,房家拿着文书去给这个养女把户籍和家谱里的信息更正掉后才能掩埋,这样一来是不是至少会多争取几天给他们调查的机会。
迟归到这个场景已经两三天了,最初他单刀直入冲入玉儿的房间找证据,结果直接被五花大绑扔到柴房了。过了一晚,场景重置,他又回到在前院廊厅洒扫时被管事的嬷嬷叫过去帮忙搬运玉儿尸体的场景。第二次他谨慎的走完与他角色相符的剧情,但是参与的部分实在太少,除了运送尸身时,匆匆看见小玉儿脖子上的勒痕,其他也没有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第三次就是今天早上,在去后院的路上经过客房,一个‘表少爷’突然出现,新增了人物,新增了客房的场景,也新增了后院看热闹的对话。
迟归有预感今天应该会有一些情节的变化了。
果不其然,童万里这个表少爷无心的一句提醒,被多嘴多舌的下人传到的主君主母的耳朵里。
也算是被娇养长大的义女在姐姐大婚前两天投缳,就算房家担心事情传出去有损家族名誉,暂不把义女身亡的消息放出去。也犯不上府里上下丫鬟家丁都来啐一口死者,甚至在有严格户籍管理的宁城中,连家中有人死亡的事情都不上报。
这家里毕竟因为悦姑娘的婚事来了许多观礼的亲客,小玉儿的事情定是瞒不住的。主家这样草草了事,反而会给人感觉在欺负孤女。
就小玉儿的身份和她的遭遇来看,也很违和了。
考虑到这些,房家还是选择了报备官府。不多时,主事的嬷嬷前来喝散了众人,只让先前领了命的两个侍女留下,同时,锁闭了院落的门,等官府的人来了,查验清楚再作处理。
迟归先前忙着打探童万里的身份,把裹人用的草席扔在客房门口了,现在既然院落被锁了,众人一时无活可干,迟归便借口表少爷拉他跑的急,把草席漏掉了,这便回去拿。扯着童万里回客房了。
“房家两个女儿可谓是方桃譬李,现在两个人,一个热热闹闹张罗着婚事,一个糊涂身死都无人问津,也真是令人唏嘘。” 迟归说道,“我虽不偏心房悦悦,小玉儿也不该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童万里想了想,“你有没有注意到奇怪的地方?”
迟归顿了一下,“怎么说?”
“这个小玉儿在房家也待了十年,正常来讲,就算家里养个花花草草十年也能磨出感情了,更何况是养一个孩子。我刚看到这户人家的佣人也都是中年的老妈子,少有年轻侍女,那大概也是在这家做工很长时间,从小看着玉儿长大的。既如此,哪怕小玉儿真的做出过什么错事,大多也应该是惋惜吧,最差最差,冷眼旁观总行吧。至于嘴巴那么臭,这么说道一个早夭的小姑娘吗?”童万里一手支着下巴,眼睛呼扇呼扇,“除非这房家,主家从小就苛待小玉儿,下面的仆从们有样学样,这才在死者跟前说话也没有忌讳。不然你这世界架构是古代的话,人们都很迷信,事死如事生,人死为大,他们不敢这样乱嚼舌根。”
“……” 迟归正色扭头看着童万里,“你不笨啊。”
童万里小意思般的挥挥手,“我虽然不见得多聪明,但从小在大家庭里长大,这种人情冷暖还是能看的懂的。”
迟归点点头,“走,回后院看看仵作来了没。”
两人赶巧,跟仵作前后脚到。迟归拉着童万里躲在芭蕉树后,看着仵作对一个满头珠翠的夫人行礼,那夫人神情端庄,脸上有着不明显的泪痕,她用帕子按在嘴上,垂下眼睛小声跟仵作说着什么。
那仵作小心翼翼弓着身,侧过一边的耳朵,不时地点头,表示自己了然。话毕,夫人从袖中摸出一个看起来挺沉甸的小袋给仵作,把人打发走了。
“那想必是房夫人了吧,她贿赂的仵作,没让人验尸。” 童万里压低声,凑在迟归耳朵边说,“她心里肯定有鬼!”
迟归耳朵被热息呼的痒痒的,不自觉挣了一下,“知道了,一会儿摸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你会验尸吗?”童万里问道,“我怕死人,我站门口给你望风吧。”
“不知道,其实我没验过”,迟归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小声答道,“但是我学医的。”
“呦,这么厉害啊?”
迟归矮了矮身体,童万里顺势不要脸的把下巴顶在他头顶,“我脑袋有点重,劳烦你帮我撑一撑哈。”
迟归,“……”
两人等候片刻,看着房夫人并没有把仵作送走就离开,而是跟个门神一样站在园中,直到先前那个嬷嬷带着两个神情木讷的侍女过来,跟房夫人请了安。房夫人擦净脸上的泪痕,面色冷淡地收起手帕,“现在看来,还是准备一副棺材吧,几个月没见过她,今非昔比了。用草席都怕是裹不住了吧。”
嬷嬷低头称是,后面一个侍女便领命离开做采买的活计了,嬷嬷小声道,“夫人请放心,这事情从头到尾一直只是我们三个张罗,不会有旁的人说闲话,也定不会误了大小姐的大事。”
房夫人点点头,喃喃道,“快嫁出去吧,嫁出去就好了……”
等那夫人离开,嬷嬷带着侍女进屋给小玉儿梳洗。迟归半蹲着马步,膝盖都在发抖了,童万里懒得跟个没骨头的人似的,不仅用下巴戳着他头顶疼,他整个人都贴在迟归背上,虽然童万里瘦,但也是个有重量的成年汉子。迟归实在累得不行,他坏心起,猛然蹲下,童万里靠了个空,整个人差点倒栽葱。“我说你诶……”
迟归一伸手捂住童万里开始嘚啵嘚的嘴,示意两人先撤。
“看出什么门道来啊,不验尸了?”两人回到廊下,童万里小声问,“怎么样才算是找到关键线索,能触发场景跳转?”
迟归揉揉自己的发顶,暗暗埋怨童万里下巴尖,“就我之前有限的成功经验,大概是这样的——”
“我穿过来的时候,是房悦悦出嫁那天,我就听到有家仆说‘幸好几天前及时把玉姑娘的事情处理了,才没有影响悦姑娘出阁’。所以我知道小玉儿出事了,我打听了一圈,都说房悦悦和小玉儿感情不和,你刚刚应该也听了那群大妈说小玉儿勾引悦悦的未婚夫。”
“但我找到了关键道具,小玉儿的簪子,插在新娘的发髻上。若真的姐妹关系差,悦悦不会在出嫁的时候戴这个。”
迟归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抖开,露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簪子,簪头嵌了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质地是油润的黑色玉石,簪身做了仿枝干的造型,两片银叶子如同一双打开的手,小心翼翼托着玉兰花,叶子底小小镌刻着‘玉氏爱女’四字。
“房悦悦当时满头珠翠,这簪子虽然精致可爱,但在她满头金晃晃的饰品中,还是朴素的太过违和了。我花了几天时间蹲点,才在她梳妆前换衣服的时候,把这个簪子偷出来。拿到这个簪子的时候,就来到现在这个场景了。”
童万里摊开手掌,迟归将簪子放在他手上,这银簪子不过一个巴掌长,雕的很细致,‘爱女’不难猜出,这应该是来自小玉儿父母的礼物。银首饰的保养要求更高,不然两三年就会发黄发乌,这簪子看起来还是亮白,想必戴着它的姑娘,不论是小玉儿还是悦悦,都很珍爱它。
“既然如此,你当时找到的关键道具证伪是‘姐妹感情不好’的线索。根据现在这个场景,你认为要证伪的是什么?”
迟归看了看童万里,“本来我设想的,这故事的结局是小玉儿成为一个自力更生的大商贾,发现之前玉家被诬告的真相,给父母和族人洗清了冤屈。她一生未嫁,专心搞事业,中年游历大江南北,晚年定居在平都,创办学堂,医馆,工坊,造福一方,当地百姓为感谢她的恩德,给她树了一块碑,讲述她的生平事迹。”
“她少年寄宿过的房家也的确没有苛待过她,只不过在那个年代,没有母家和夫家做支撑的年轻女子要白手起家干事业是很困难的,我的架构很大篇幅是她成年后的白手起家。现在她还没成年呢,直接夭折在房家了……” 迟归开始散发怨念,连看着房府花园里的一草一木,眼神都变得阴鸷。
童万里瘪瘪嘴,把簪子重新包好递给迟归,“之前我分析过了,下人的态度来自于主人的态度。公司里老板不喜欢谁,狗腿子们自然会孤立谁。”
他拍拍迟归因为萎靡而佝偻成c字形的背,“走吧,去查查房家的老板。别驼着背。”
迟归知道他是报之前不准跷二郎腿的愁,勉强扯扯嘴角起身跟着童万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