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别
四十分钟格外漫长，乔遇站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回想常敏这一生。
她上面有三个哥哥，没一个尊重爱护过她，动辄打骂恶言相向，使唤小小的她端茶倒水。
家中唯一心疼她的母亲性子软，在家里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她父亲典型的重男轻女，生怕多吃家里的粮食早早给她找了人家嫁出去了。
她过了一年勉勉强强新婚生活，由于没有怀上孩子，婆家开始骂她议论她，忍着身体不适吃了一年土方药，后来医生说男方精子有问题，可以从精子库找一个，她丈夫不同意，动手打了她，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怀孕了，生下来却是个女孩，母女俩日子都不好过，她极力维护自己女儿，爆发几次争吵后，她心灰意冷，一意孤行带着女儿离婚单过。
也不知当时的她哪儿来的勇气和力量，成了村里唯一离婚的女人。
女儿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给我改姓呢。”
“因为你是乔景州的女儿啊。”乔景州是著名演员，常敏是他忠实粉丝。
再后来她们日子好过些，常敏因为长得漂亮，在厂里受到性骚扰，但对方是上级领导，她一个弱女子，只能忍气吞声，对方三言两语哄骗她，她真的相信是喜欢她才这样对她，她以真心相待，残酷的是别人有妻有子，只当她一个掌中玩物。
好在她脱离得快，勇敢面对生活，踏踏实实找个人处对象，再次成了家，还有了自己事业。
也是她选的这个男人，也做不到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反而送她进了这鬼门关里。
“芋头，对不起，叔叔不是存心的，叔叔没有文化，又犟不过你妈妈，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你要孩子的时候应该清楚，这或许会要了她的命，她一直低血压低血糖，早出晚归管理店铺，你非要她用生孩子来表示爱你在乎你，你又何尝是真的爱她在乎过她。”
本不该对长辈说这些，但乔遇心里压着火，敲着锣打着鼓，她怕自己急疯在这手术室外面，只能找个人发泄几句。
“是我的错，我以后都听小敏的，不再逼她了。”
迟来的抱歉和爱意，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乔遇一阵沉默，闭上眼不说话。
护士推着婴儿车出来，孩子很小，躺在保温箱里，带着呼吸机，满身插着管子。
“常敏家属过来，女孩，三斤一两，得马上送重症监护室，来个人跟我去办手续。”
“我去。”乔遇跟着走了，签了一叠安全须知，手都酸了。
放下笔她的手还在抖，又惧又怕。
“护士，我妹妹怎么样？”
“具体还得长长再看，不到四斤，心肺都没长好，先好好养着吧，既然从肚子里出来了，就交给我们，不用担心，你去手术室等着吧，不出意外的话，你妈妈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好。”乔遇看一眼妹妹的小手小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看见她，黎叔擦着鼻涕带着哭腔急道：“芋头，刚刚大夫让我签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们说话太急太快，我一句没听懂！这可怎么办啊？”
乔遇心一揪，差点没站稳。
她的眼泪直接飞出，常敏的笑脸在她脑子里不断来回浮现。
“医生说有个什么瘤太多，而且病变严重，要全部切走。”黎晏抬头说道。
乔遇找个位置坐下，捂着眼睛没说话。
手术室外面一片寂静，乔遇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乱跳的声音。
又一个医生跑出来，打破了这片寂静。
“家属呢！产妇大出血，医院血不够，你们快想办法。”
乔遇快步跑上去，“是要找人来输血吗？”
“对，找非直系亲属，越多越好，快！”
“大夫，在哪儿输血？我可以去。”
“子宫都切了，你去护士站找护士带你去。”
医生关上门回去。
“黎叔，你去哪儿都把黎晏拉着，我去找人，黎晏，不准乱跑听到没有。”
“好。”
医院对门就是杭州医科大学，乔遇飞奔过去，直接跪在了大学门口
“我妈妈大出血需要血，求大家帮帮我！她马上要死了，我快没有妈妈了……”乔遇越说越哭得撕心裂肺，话都说不成一句。
“我才刚高考完，还没带她去看长城呢，我不想没有妈妈啊，哥哥姐姐你们帮帮忙，我以后一定报答你们……”
母婴店的店长认出她来，第一个跑出来扶她。
“孩子你起来吧，在哪儿输血？我去试试看行不行。”
“谢谢你老板。”
“妹妹你快起来吧，我们跟你一起进去，大家都帮你发班群了，愿意输血的一会儿会来医院，你放心吧。”
“对啊，我已经发朋友圈了，我们先去试试我们的血可不可以，你别哭了。”
“我也发了。”
“我们都发了。”
乔遇止住哭泣，一边鞠躬连声说着谢谢，一路小跑带着大家往医院奔去。
一路睁眼到天明，两批医生接力守着手术台。
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早班医生都到了，这一场手术才落下帷幕。
“人勉强抢救过来了，先在重症监护室待几天，具体什么时候醒，看产妇恢复能力和她的意志力，我们已经尽力而为，接下来听一听天命吧。”
“谢谢医生。”
“再充五万进去，两个重症监护室，每天花钱如流水，提前多备点钱，每天的药都是救命钱，慢不得。”
“好，我一会儿就去。”
“孩子，难为你了，放心去吃顿饭吧。”
“好。”
医生护士离开，乔遇揉着自己额头，揉走一夜的焦虑和疲惫，但她还不能放松，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很多钱要凑。
“叔，我妈手机里钱花完了，你把家里所有银行卡带来给我，再看看能不能把车先卖了，护士说我们最低得准备二十万，先凑一下家里的，实在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好，我马上，芋头，那你在这儿守着，我快去快回。”
黎晏被留下，乔遇拿着饭卡带他去食堂吃了顿早饭。
“姐姐，妈妈什么时候醒来？”
“你乖，多吃点，妈妈马上就醒来了。”
“那我们可以去看妹妹吗？”
“现在不可以，妹妹现在很虚弱，我们身上有细菌，会伤害妹妹。”
“那等妹妹再大一点好了。”
两周后，常敏睁开眼能说两句话，各项指标恢复得还行，终于出了重症监护室。
“今天第一天在普通病房，感觉怎么样？”医生进来查房，后面跟着呼啦啦一堆人。
“能说几句话了，气色也还行。”
“那就好，哎乔乔，今天高考查成绩，你还没查吗？”
“一会儿就查，谢谢医生。”
“查到了告诉我们一声，护士站所有人都觉得你很有做医护的潜能哦。”
乔遇笑笑，“可是我怕针。”
“没事，我以前也怕，见多就无视了。”
当天晚上，乔遇查到了自己分数，590分。
“芋头，这个分数可以去看长城了吗？”
乔遇想起周见要去北京，她想了想，摇头：“没有这个分数也能带你去看长城，大学的话，我想留在杭州，以后都陪着你。”
“好。”
第二天她拿药回来，给周见回了电话过去。
“乔姐，常阿姨怎么了？”
“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她以为听到周见声音会哭，到现在只剩下风平浪静的释然了。
“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的，医院食堂饭挺好吃的。”
“你能吃惯杭州的菜吗？”
“能啊。”
乔遇放下东西，出门找一楼梯间，坐阶梯上继续打电话。
她可以跟江情哭得泣不成声，却不想用自己的悲伤去揭周见的伤疤。
她希望他就像现在这样，每天没个正形，嘻嘻哈哈，轻轻松松的。
“姐，你分数多少，可以走211免费师范生吗？你一直想去。”
“590，可以去，但我打算留在杭州了，这里挺好的。”
“那好，那你以后能带我去看看西湖吗？想去看看东坡口中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
“嗯，你来，我就带你去。”
两人同时沉默了许久，电流声音提示着他们电话还没有挂，也在提示他们之间不再无话不谈。
“姐……”
“周见。”乔遇突然直呼他的大名，吓得周见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现在还16岁对吧？”
“不是吧姐，我生日你都忘了？我十一月满十七，你可别忘了。”
“周见，你看过那么多书，知道各种各样奇人异事，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说如果，跟未成年表白算不算……算不算犯法？”
“什么啊姐，你要跟谁表白吗？”
“你不要叫我姐，周见，我说真的。”乔遇把头埋在自己膝盖上，手心一直冒汗，她声音嗡嗡的，似乎不敢太大声，“我怕我再不说，以后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了。”
“那好，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周见，现在跟你说这些话的，不是你的姐，不是你的乔姐，也不是乔建军同志，我是乔遇。”
“嗯，乔遇，你说。”周见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乔遇鼓足了勇气，一口作气道：“我从很早以前，就不想当你姐姐了，只想当一个，悄悄喜欢你的人。”
“……”
“本来想一直悄悄的，但那不是我乔遇的风格，这几天差点经历一场生离死别，我明白了，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以后都没机会说了，你很好很优秀，有时候夸你，虽然夸张却是真心的，有时候骂你，虽然生气却是开心的。真的很高兴，高中再次和你相遇，正因为你那么好，我的青春不至于那么单调，留下了一些可以回忆的东西，谢谢你，小见，我可怕不能…做你姐姐了。”
“……”
在周见的长时间沉默中，乔遇卸下了所有暗恋的负担，一身轻松。
“再见，小见。”她轻声告别，带着真心的笑。
乔遇挂掉电话，关机，扯出电话卡，心里也轻松了。
就这样吧。
孤独本就是人生常态，痛苦亦如是。
如果有哪段时光不痛苦了，那是因为可以帮你止痛的人出现了，一旦觉得难受了，跟那个人说再见的时候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