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三）
春寒料峭，几抹新绿不惧寒意悄然爬上枝头。
朝阳初升，三三两两的人群已经进出城门。
公主招揽护卫的消息贴在东西城门。
公主府别苑，面试的人排起长龙。
秦子牧望着拥挤的队伍，不由发出感叹，“这可是铁饭碗呢。”
“小弟，”荆轲面露愁容，吞吞吐吐，“你，你，……”
“贤弟不若你去试试，肯定可被选中。”高渐离说道。
“对，对，对，当今我们最缺的就是钱，若是去了，肯定有一份不错的薪酬。”这几日弹琴舞剑，好不惬意，买卖都懒得做了，荆轲随身带的钱资都已耗光，高渐离也是生意惨淡。
秦子牧这才明白，这些个侠客们在出名之前，都是穷困潦倒啊。
…… ……
三日后，秦子牧成功成为一名公主府护卫，由于他另一个世界独特的射击天赋仍在，竟被选拔为玄箭营乙队伍长。
公主府别苑！
春末秋初时节，清风微抚，竹影摇曳，一轮圆月爬上正殿的檐角，银光洒落庭院，分外明亮。
夜色微凉，这是秦子牧第一次在箭塔值守。
箭塔的南面是一片竹林，月光如水，倾泻在竹林中，葱绿的竹叶在秋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竹身挺拔，呈奇异的金紫色。
竹林长势茂盛，遮掩了远处的楼房，隐约间可见闪烁的灯火以及飞扬的檐角。婉转的琴声从竹林间穿过，飘荡在夜空，弥散在朦胧的月光中。
琴声中似有淡淡的哀愁，飞絮般在心头绕来绕去，想来弹琴的人，也应有烦心事，无法释怀。
琴声让秦子牧想到了家乡的亲人，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余，虽说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每逢夜晚，孤独之感仍会让自己无法入眠。
秦子牧决定去竹林那边看看，不单单是因为琴音，重要的是他闻到了酒香！
到现在为止，秦子牧喝过的酒并不算好，有一种涩涩的味道，微微发黄，浑浊不清，度数太低，寡然无味。今天晚上闻到的味道类似于果子酒、桃花酿之类的酒香，确实让人食指大动。
青石路上，月光穿透竹林洒满了斑斑驳驳的影子，如梦似幻。
穿过竹林，是一道毫无遮挡的长廊，雕梁画柱，古朴典雅。松木的长廊横架在一方荷塘之上，粉色、紫色的荷花竞相开放，散发出阵阵幽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几尾红鱼俶而远逝，水的尽头，烟雾缭绕，月光下还有着一个仙子般的弹琴少女。
“谁？”一声呵斥，那女子猛然起身。
雪白的葱指按上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女子猛地起身。
那女子长发飘飘，体态婀娜，绛紫色的长裙掩盖不住那苗条的身姿，虽是独自一人，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威严，让人望而却步，只是脸上蒙着一层青纱，看不清容貌。
通过声音，秦子牧能听出对方心中的怒气，显然不想被打扰，亦或不想被偷听。
“口令！”秦子牧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先声夺人，询问对方今晚的口令。
“青翎，今晚口令是青翎，你是谁？胆敢闯入本公主的别苑！”姬凤舞快速地说道。
本公主？竟然是燕国公主，可惜了，秦子牧没有听到“本”字。因为他只看到了琴案不远处几案上放着的酒壶与佳肴，重要的是酒香四溢。
秦子牧恶人先告状，“什么闯入公主别苑，今夜当我在公主府值守。在下是玄箭营乙队伍长秦子牧！你又是何人，深夜不睡，扰他人清梦！”
距离对方七八步远的地方，秦子牧才站住，心理学上说，这是一个与陌生人初次见面的安全距离，再往前走就有点不礼貌了。
月光下，身背牛角弓，身姿挺拔，一身侍卫打扮的帅气年轻人，眉宇间隐含着一副刚毅不羁的神情，嘴角微微上翘，刚才还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闲庭信步间来到面前，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放着酒壶与佳肴的几案上。
“好一个无名小卒，怎么，你一个小侍卫也想饮酒？”女子口气透着寒意，更加冰冷。
秦子牧打破头脑也想不到，女子这次生气的理由，却是因为他对一个堂堂的大美女视而不见，竟然直勾勾盯着案几上的美酒与佳肴。而不是再因为打扰了她的弹琴的雅兴了。
“我听你琴声里有些许哀愁，只可惜，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啊！敢问姑娘，你又是谁？小小年纪正值青春年华，花一样的年龄难不成你有什么忧愁？”
“哦”，“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燕国公主姬凤舞一声惊叹，对面年轻男子不但能说出如此新奇工整的句子，更能听懂琴音，真是小瞧他了？
“你懂音律？”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青翎这样秀气的夜间口令，”秦子牧一副不屑的神态。
两个人都答非所问！
“你能听懂我的琴音？你懂音律？”，姬凤舞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疑问，如弯月的秀眉下，灵动的星眸散发出狡黠的目光，“口令当然是本公，……当然是公主殿下亲自下达，况且，我，嘻嘻！我就是青翎，夜晚口令就是我的名字，公主四凤卫之一的青翎。”
秦子牧心道：公主竟然以自己侍卫的名字来做夜间口令，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转念一想，对方也只是个小侍女，只不过级别略高而已，我还以为什么王公贵族，那就不怕了，话说怎么才能忽悠到美酒呢？
“懂音律就能到喝酒吗？”
“先让我见识一下再说。”
“你见到那片竹林了吗？”
“当然，今夜月光明亮，自然能看得到！”
“月光明亮吗，嘿嘿！”秦子牧走到案几前，弯腰拾起一块桌上的鲁绣，蒙住了眼睛。
姬凤舞看到秦子牧也不管是不是女孩的贴身之物，就捡起自己的鲁绣蒙在他的眼上，行为甚是鲁莽，羞的满脸通红，幸好是在夜间，看不清楚，否则真要找他拼命。
秦子牧双臂轻拉，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嗖”，一棵紫金竹应声而断！
“啊，混蛋！无耻！我的紫金竹，公主的紫金竹！那是燕王后从东周镐京带过来的！！”语无伦次的话语，轻纱后面的她一定是暴怒至极。
切，有必要反应这么严重吗，我只是想做一个竹笛，让你知道我是懂音律的，当然，顺便显摆一下我的无双箭术而已。
秦子牧郁闷至极。唉！为啥世人总喜欢抓住别人的错误不放呢，就不能看看他人的闪光之处吗？
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旷古未有的绝世奇才，就这么不受待见么，郁闷至极，郁闷至极啊！
“你可知这紫金竹是燕国夫人从周朝带来的稀有品种，我，我们公主格外喜爱，你惨了，哼！我要告诉公主！”虽然少女有几分怒气，但在秦子牧听来，声音如泉水激石，悦耳动听。
“动不动就打小报告，真没意思，你不是问我是否懂音律吗，我做给你看。”
秦子牧说完，从箭囊拿出一支箭，在一截粗细均匀的紫金竹上钻了八个孔，用箭尖在另一截废弃的紫金竹内壁，轻轻的刮取了手指大小的一层小膜，轻轻贴上，好了，竹笛做成！
少女扭动轻盈的身躯又往前走了几步，“咦，你在做什么？”脸上立时显现一副不屑的神情，“果然是莽夫，你以为我没见过骨笛吗，你竟然不知道笛子有几孔？还想在此卖弄，真是让人好笑。”
秦子牧熟练而迅捷的做好一只竹笛。
一曲《梅花落》悠然飘出，笛声婉转凄凉，秦子牧神情肃然，笛音流露出淡淡的愁绪，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乡的亲人。
“青翎”由鄙夷变为惊叹，如此凄婉动听的曲子，他是怎样吹出？这是我手下一个随随便便的小侍卫吗？
要知道在此时代，平民百姓能解决温饱就不错了，只有贵族才有机会接触音律。
“我可以饮酒了吗，”秦子牧因思家而神情没落，正好借酒消愁。
姬凤舞星眸闪动，惊奇中带着一丝崇拜，“饮酒可以，告诉我你的笛子如何多了两个孔，依然能发出如此美妙的音乐？”
…………
“嘿嘿，酒不错，还有吗？”秦子牧又空了一下酒壶，最后几滴也进去了，仍有一副意犹未尽之感，真是香醇绵软，应该算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喝到的最好的酒了。
“你，你这么快就喝光了？”姬凤舞惊讶于他饮酒的速度，“这是本公…，这是公主亲自酿造的百花酿，枣花、桂花、菊花……等几十种花加上山上采摘的野果，密闭封存在竹林下面历经冬夏，九九八十一天，才得酿成。”
正在练琴的“青翎”有些头大，正尝试弹出七音，考虑是不是再加上两根琴弦，加到那个位置合适呢？除了宫商角徵羽以以外，还有七音律，这可真是颠覆了她的认知！
“现在已经没有了，想喝百花酒可以，明天我再给你，……我再跟公主讨要，子时轮值时再过来。”
“明天不行。”
“为何？”
“我要跟拉风的公主去城东牧场狩猎呢，”一想到公主打猎，一脸的鄙视，带着百十号人，旌旗招展，轰轰烈烈出门，走南闯北，大街小巷都过一遍，省的整个蓟州城的人不知道。
“咦，何谓拉风？”
“明明可以直接出内城，人喊马叫，沿朱雀大街直奔东门，却偏要迂回一些大街小巷，搞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故意显摆，不是拉风是什么？”
“唉，”一声轻叹，峨眉紧蹙，仿佛是自言自语，“你们谁能理解我的，我们的公主苦心呢……”姬凤舞双手托着腮，望向夜空。
“我知道最近公主殿下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各国游侠、异士多来投奔。其实，公主只要让你的护卫们多休息几天，他们自会便衣出行，护卫中自有燕国当地人，他们的是不介意做一次向导领着大家熟悉蓟州风土人情、逛遍大街小巷游的。”
“你，你，……”望着转身离去的秦子牧，姬凤舞轻纱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竟懂我内心的想法？怎么可能？让近千名侍卫堂而皇之的进入蓟州城，熟悉大街小巷，若必要时，可以在城内进行巷战，保卫王宫，保护王后。
“第二日晚我给你准备一坛百花酿，切莫来迟了。”姬凤舞对这小护卫，有了些许期待。
燕王禅让心思越来越浓。
姬凤舞公主有三位兄长，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得到安全感，自己一介女流可以置身事外，安安稳稳的享受现在的生活。
相反，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大公子平夕总是一副天高云淡、胸有成竹的姿态，可至今也看不到他有什么动作，能够阻止父王禅让；
二公子盘华的母亲流英是齐国公主，沉迷女色，整日花天酒地，更何况把身家压在了齐国身上，但是远水能救得了近火吗？
三公子丑阕跟着叔父姬庆昊将军做一名副将，驻守燕赵边界，一年之中很少回到蓟州，从来不问朝政。
所以，近期她招收了很多护卫，不单单是燕国本土，还有其他国的游侠剑客，亦或者是身体强壮者。
所以，近期她先是跟燕王要了地，建了内城的公主别苑，发现地方太小，这么多人操练十分拥挤，又央求燕王在城外皇家牧场划了一角，建了凤鸣山庄。
从来没有一个人心思细腻，能够察觉到姬凤舞的想法，燕王、王后、三位哥哥，所有亲人都误解，以为这位小公主要求燕王赏赐财金钱，来增加护卫名额；建造凤鸣山庄，带领卫队到处招摇，不过是一种炫耀。
当然，大家都宠爱的小公主，难道没有炫耀的资本吗？
当周围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你，认为你只是小孩心性，玩玩而已，大家都是由高到低的在看你，这时你的内心会特别的寂寞，显得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众人皆醉我独醒，那种落寞孤寂的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姬凤舞经常独自一人，爬到楼顶赏月观星，将心事诉与明月星空。她不知道的是，一个习惯在夜晚独自仰望星空的人，会有更多的孤独深入骨髓。
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个懂你的人，哪怕他是一个无名小卒，亦或不管什么身份，也算得上一个知音吧，这可真算是平缓的河流突然激流旋转，让人心潮澎湃。
姬凤舞觉得自己有必要保持这种身份，以“青翎”角色继续与秦子牧沟通下去。
秦子牧则认为，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你呢，也是一个小侍女，小人物与小人物谈点时事，也是无妨的。
只是秦子牧不知，他眼中的小人物，竟是燕国公主姬凤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