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别久归初见
神农山外，璟和小夭已经提前做了一番变化。璟化身为姿骨清绝的老仙人，小夭化身为白面小生，看着像是璟身旁的徒儿。
璟自称姓尹，来自海外仙山苍洱山，携徒在外游历，见王城张榜告示，黄帝陛下缠绵病榻，特来诊治。
近日来，四海八荒的名医入宫为老轩辕王诊治的不在少数，守卫见此也并不疑虑，很快就让璟和小夭进去了。
有宫人翩翩赶来领着璟和小夭去小月顶，看着这座留下众多回忆的神山，小夭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但只是低着头，并未张望。
很快就来到了小月顶。与神农山的其他高大华美的宫殿不同，小月顶是用简单的木材搭成的院落，前后都有田垄，种植了很多庄稼，看起来就如寻常人家的田舍。但是，由于缺乏足够的照料，田垄上的庄稼都蔫了，似乎在昭示着归于尘土的命运。
若不是亲眼所见，估计世人很难会相信，立下万世伟业的黄帝陛下竟居于如此简朴的居所。
侍者入内通禀，璟和小夭在外等候，很快就有人请二人进去。
外爷的内室与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屋内的陈饰显得更加陈旧。一旁的案几和座椅上都蒙上了一层黯淡之色。
“医师，请给黄帝陛下看诊。”侍者拉起床榻上的帷幔做出恭请的姿势。
璟行了礼，沿着榻沿而坐，伸出手给老轩辕王看诊。这些年璟陪在小夭身边抓药看病，寻常的病疾他都能诊断。小夭立于璟身侧，她这才看清了外爷的面容。
只见外爷雪鬓霜鬟，沟壑纵横的面孔，如同翻过岁月风雨的古老山川，每一道皱纹都见证着风云变幻的往事。他的双手粗糙而老练，此刻他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默的躺在榻上，平缓的呼吸令人不敢轻易打扰。只是微微翕动的眉宇令小夭肯定他此刻仍醒着。
璟轻轻地将手挪开，用老者特有的沉稳声缓缓说道：“黄帝陛下偶有心疾，夜寐不安，食欲不佳，贵体欠恙。”
“正是。”侍者应到：“不知医师可有良方可治？”
璟起身朝老轩辕王作揖拜道：“黄帝陛下，吾有一针灸之术，可缓病痛。但需陛下屏退左右，方可施针。”
“这…这…”宫人觉得有些为难，忽见黄帝挥手示意，遂起身告退，殿内唯留小夭和璟。
小夭打开针灸用具，双膝跪于黄帝榻前。
“这是我的徒儿，论针灸之术更胜于我，请陛下允他为您施针治疗。”璟介绍道。
黄帝并未言语，只是轻合双眼以示应允。小夭先为黄帝诊脉，再为其施针。小夭银针飞舞，手法娴熟灵巧。
少顷，小夭施毕收针。
“您脉搏微弱，大限将至，非人力可挽。”小夭说道。
“你说话倒实诚。”黄帝睁开了眼，看着小夭，并未愠怒
“陛下纵横天下多年，小的岂敢隐瞒。”
“这语气倒与我孙女很像。”黄帝感慨道。
“那怎么不见她在您身边服侍？”小夭装作好奇地问道。
黄帝瞬间无言，神色复杂，而后开口道：“你对我的往事很好奇？”
小夭立马低下头，说道：“小的不敢，小的口直心快，请陛下勿怪。”
说完小夭收拾针具欲起身，却被黄帝一手拦下。璟欲上前，一道银色的帷幔已轻轻落下。帷幔里是黄帝和小夭。璟知道老轩辕王或许有事交代，因此按耐自己，静等片刻。
“你还是回来了。”黄帝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她？”小夭反问道。
“你看我的眼神像极了她和阿珩，一样的冷漠疏离。”
“没想到外爷还记得外婆和娘亲。”小夭讽刺道。
“咳~咳~”黄帝突然轻咳起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暗红。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颤颤巍巍递给小夭。
“这是什么？”
“凭此令牌，你可调动我豢养的暗卫。他们皆是灵力高强的神族，可护你一世周全。”
“我不需要，”小夭一脸淡漠地推脱道：“外爷，您不需要因为对外婆和娘亲的愧疚而急于对我好，我不需要，而且现在也已经太迟了。毕竟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我与您的帝王伟业相阻，您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您是天下万民歌颂的帝王，您对万民有恩，却对自己的家人薄情寡义。”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父亲。这辈子我一直在学的是如何做一个好帝王。”黄帝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做到了，但这一路我舍弃了太多太多。年少时，我的一腔热血都在创造一个河清海晏的国度。当时有少年意气，有自命不凡，也有对世间灾难的深恶痛绝。我知道我愧对太多人，不管是你外婆，娘亲，舅舅还是彤鱼氏，他们都因我而去。我所亏欠的就让我到地下自己去面对。你还有大好余生，切莫置气。”
黄帝的话，像是劝解，又像是忏悔。小夭的脑海浮现出朝云峰亲人的模样，泪珠滚滚而落。
“可我就是不想要，我就是要您愧疚！您心狠意狠，自然能承得起我的愧疚！”小夭固执地喊道。
黄帝听而不闻，他拉住小夭的手腕，用尽仅有的力气说道：“我在应龙处给你留了护身符。愿你一世无忧，平安喜乐。但若有不得已之时，可用它自保。”
小夭不想听这些，她全身轻颤，用力将手抽出，耳边还萦绕着外爷的叮嘱：
“要亲自去寻应龙~~”
殿外响起宫人的禀报声，轩辕王二世特来请安。小夭心上一惊，欲往外挣脱。黄帝缓缓摆手，银色的帷幔即刻消失。而手中的令牌也悄悄隐于小夭的衣袖中。
小夭被璟扶起，她跑到璟身后并用眼神示意自己安好，而后恢复平静。
玱玹步履沉稳地走入殿中。他同从前一般身着黑服，头发用紫金墨玉冠束着，眉宇开阔，形如利剑，一双眼眸不辨悲喜。
久别相见，小夭的心中竟有些惊恐，她将自己的头埋下，不敢直视玱玹。
“孙儿给爷爷请安。”玱玹略微行礼，而后坐于榻上。
“爷爷今日如何了？”这话看似在问黄帝，实则在问一旁的璟和小夭。
璟略显恭敬地回到：“黄帝陛下之脉已成日薄西山之象，吾等无能，望陛下勿怪。”
黄帝面色如常，静默寝息。
玱玹轻轻摆了摆手，璟和小夭相继退下。宫人带璟和小夭在一僻静的宫室休息。等人离去，璟俯身说道：“小夭，待宫中守卫换值，我可设法困住二人，届时我们混入其中，离开神农山。”
璟的心中隐有不安，玱玹突然而至，他怕玱玹恐有察觉。
“璟~，宫中守卫一日两次换守，只怕我们还需等待。此地不宜久留，当日玱玹修建神农山的宫殿时，我见过所有宫殿的样图，我们现在就从暗道中离开。”
璟点点头，他和小夭避开守卫和宫人，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暗道。
小月顶，玱玹微不可察地叹息着。小夭离去已经七十年了，小月顶处处都是与她有关的回忆，可回忆中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外爷，小夭再也不回来了吗？”
回应玱玹的是一片空寂。玱玹自嘲地轻笑一声，肩上的重担不容许他流露出悲伤，帝王之路注定孤独。他欲起身告退，却看见榻沿有几滴水珠。小月顶的宫人素来小心谨慎，这不像是宫人伺候不周而泼洒的水珠，更像是——泪珠！
谁会在此落泪？玱玹先是犹疑，后是震惊，再是狂喜。
“爷爷，小夭回来过了，小夭是不是回来了？！”
玱玹对黄帝大喊道，宫人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玱玹，小夭已经和涂山璟离开了，怎么会回来呢。你要知道只有你把大荒各处治理得好，小夭才会好。”黄帝劝解道。眼下一切都好，他已是将死之人，莫要再生出些变故来。
玱玹并未留心黄帝所言，他心中思绪翻涌，眼前浮现出刚才两人的模样。那老者看着并无不妥，可他身旁之人不知为何隐有熟悉之感。
“潇潇！钧亦！”玱玹大喊道。躲在暗处的两人立即现身。
“调派所有禁卫军，立即封锁神农山，不许任何人进出。堵住宫中所有暗道出口，若有人出没，不得伤之，将人带于我面前！”
“小夭回来了，就是刚刚那两人！骑上最快的天马，派人去找，不得有误！”
潇潇和钧亦知道事关重大，立即领命告退，生怕慢了一点。
璟和小夭携手从暗道离开，他们一路疾行，很快就看到了暗道出口的亮光。小夭大喜，待他们出来时，却看到外面早已守着神农山禁卫军。
“小姐，公子。陛下有令要见二位，请小姐公子随我们同去。”领头的将士郑重行礼道。
小夭和璟相视一眼，说道：“玱玹想见我，好呀。” 话毕，小夭趁机洒下一股紫色粉末，在场的兵士纷纷倒下。
领头的将士也感到头昏晕眩，他整个人半跪下，强打着精神攥紧小夭的衣袖不放，口中喃喃道：“西陵小姐，陛下有令，请随我……”
璟抬手略施灵力，那人便已沉沉睡去，倒地不起。
正当此时，潇潇和钧亦等一行人骑着天马先后赶到。他们二人立于小夭和璟身前，恭敬的行礼道：“请小姐公子随我们回去！”
“潇潇，你是想阻拦我吗？”小夭厉声道。
“属下不敢。”
“那便让开。”
“属下不能，请小姐公子随我们回去。”
小夭气恼极了，她欲伺机施展毒术，就看到璟朝她微微摇头，顺着璟的视线，小夭看到玱玹的云辇疾驰而来，尚未落定，玱玹就飞跃而出。
“小夭~小夭~”
玱玹步履匆忙，朝小夭飞奔而来。
“小夭，你终于回来了！”
玱玹一把把小夭拉住，她欲将小夭揽入怀中，就听见小夭说道：“哥哥，你弄疼我了。”
“是！是！”玱玹后知后觉将手放开：“我好多年没听你叫我哥哥了，小夭，哥哥还以为你要像从前一样让我寻不到你，哥哥找你，不停地找你。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我等，你一定会回来的。小夭，你终于回来了！” 玱玹的声音激动不已。
久别重逢，小夭竟不知如何面对玱玹。璟一直在身旁陪着小夭，他将和小夭牵着的手加紧了几分，示意小夭安心。
玱玹这才发觉小夭和璟十指交缠，内心妒意复燃，可他早已失去嫉妒的资格了。
“小夭，你没事就好。”玱玹瞥了一眼璟，继续说道：“你们没事就好。”
“小夭，同我回去吧，你可以住神农山，也可以住我给你的宅子，或者也可以回青丘。”玱玹说到最后，竟像是在妥协。
“哥哥，我来看外爷和你，眼下已经看过了，我也该回去了。哥哥，我累了，不想过从前动辄搅动大荒风云的日子，我就想和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让我走吧。”小夭恳求道。
“小夭，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有的错你已经向我证明此生只能犯一次。哥哥不会拘着你，也不会让你伤心。你留下了，别再走了好吗？别让哥哥找不到你，至少，至少让我观望你的幸福。”
小夭想起从前玱玹同自己说过：“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过得开心。”她心中滋味难言。但她不能同意，她还有璟，她不能让璟难过。
璟的心中也有所忧，回到大荒他并不忧虑陛下，而是忧虑与赤宸结怨的中原氏族，和无处防范的潜在威胁。
“哥哥，你不要这样。我们俩只要都好好活着就是对朝云峰亲人最大的安慰。”玱玹不需要这样，不需要这样卑微，不需要这样脆弱，他是令万民仰望之人。
“小夭，你还记得外婆，爹娘，姑姑吗？”玱玹的言语中有些哀戚：“我们从小在朝云峰一起长大，你还记得外婆说过什么吗？你不回去看看她们吗？”
小夭不语，她已经走出来了，玱玹还活在回忆中。
远处有宫人快步赶来，他悲不成声喊道：“陛下~~，老轩辕王陛下身归混沌了~。”
听闻宫人所言，在场的人皆神色凝重。璟扶住小夭，怕她太过悲伤。小夭示意璟她无事。终于，朝云峰上的亲人只剩他和玱玹了。
玱玹的眼眸闪过一瞬的恍惚，而后恢复如初。
“和我回去看看他吧。”不待小夭回复，玱玹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