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熟人
银星历317年的最后几天，低调得近乎隐形的楚扬，一跃成为全民热议的焦点。
媒体们再次蹲守在了他的别墅前、公司前、甚至是楚家大宅前，捕风捉影一般收集着他的消息。
他的视频被剪了又剪，有单人向的，也有同当红男星或女星无缝混接的，配上各种音乐，演绎各种剧情。
以他为主角的同人文遍地开花，有的是配了当红的男星或女星，更多的则是配了《地球古旅》中的男性或女性角色。
他少时的新闻再次被扒出来，有善意的分析，也有恶意的揣度。
不得不承认，从蓝星到银星，人性经过数以光年计的时空穿移，始终不变。有人羡慕、认可和推崇，就势必有人嫉妒、不屑和非议。
人性不变，行为效果自然也不会变。当一个美人成了流量，无论这个美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带货的效果总会出奇的好。
银星人口接近6亿，《地球古旅》预售的第一天，全球销量就突破了20万套，创下重度游戏的首发记录。上线后的第二个月，销量突破了50万套，又创下重度游戏的玩家增长记录。
老板为自家的游戏站台，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更不论初阳科技在《地球古旅》发行前只是游戏界的小弟。可这位老板实在长得太过犯规，又叠加上后续的颜粉效应、流量效应，发布会上的操作搞得游戏同行齐呼“作弊”。
这是用隐晦的暗示在吸引女性玩家和取向宽泛的玩家吧？现在的豪门公子哥带货这么拼了？楚氏是要破产了么？楚扬还有没有一点豪门的矜持和尊严？
矜持和尊严，楚扬自然是有的，不但有，底线还极高，但他的叔叔楚安就另当别论了。
新年的第三个月，《地球古旅》玩家人类突破100万人。庆功宴后，楚安在私底下提出了成立影视公司、把《地球古旅》影视化的想法，公司的负责人嘛，自然就是熟悉娱乐圈的他了。
虚拟是现实的映射，映射过程中难免会有些偏差，比如，现实中的楚执忠于家庭且只有两个儿子楚昇和楚昂，一个初中、一个小学。
可是，以楚扬的想象力，并不足以凭空捏造出剩余的十几个子女、给自己的哥哥安排这么多女人，罗威博士更不会主动去设计这么多无关的npc。这些女人和孩子都是楚安的。
楚安结过三次婚，在楚扬苏醒前几个月，刚刚“奉子成婚”迈入了第四段婚姻的神圣殿堂。
他没有工作、名下没有固定资产且常年亏空，揭开外露的金玉，内里全是败絮，毫不担心离婚带来的经济损失。相反，他非常享受结婚带来的礼金收入、法定子女们的信托抽成，以及子女成年后的孝心钱。
在虚拟和现实的偏差中，楚安是本色保持度最高的。
作为一个专业且称职的纨绔，在楚家成员里，他活得最为高调，每年都要左拥右抱地上几次娱乐新闻。他不事生产，大半辈子一事无成，靠家族信托、抽屉协议股权分红和倚老卖老倒也活得有滋有味。
楚安是有滋有味了，楚执却要没完没了地替他收拾烂摊子，经常被搞得焦头烂额。
但楚执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能够稳稳握住楚氏，楚安功不可没，念着这份恩情，无论自家叔叔多么荒唐，他都得管下去。
当年楚宏和他的叔伯兄弟们争股权时，楚安是有集团股权的，甚至在董事会还占了个席位。
那段时间会议太多，家族内外是非不断，严重影响到了楚安的纨绔生活。他索性签了个抽屉分红协议，把名下的股权全部以市价卖给了楚宏，董事会表决权也打包授了出去。
他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却也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不关心公司经营，却十分关心靠山大哥楚宏。倘若会上通过的方案不利于楚宏一方，他总能及时出现，醉醺醺地扯着叔伯兄弟们泼妇骂街，为媒体贡献花边素材。
楚执顾及楚安恩义，楚扬却素来对他不假辞色，只冷冷说了句“没有影视化的打算”，就不再说话。
被泼了一头冷水，楚安也不恼火，转而一脸期待地看向楚执。
楚执笑吟吟地问：“叔叔手头又紧了么？”
楚安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紧么，是一直紧的，手里有多少钱，都是紧的。”
这话说得颇有自知之明，连楚扬都跟着点了点头。
楚执又问：“那……叔叔是想……做点事业？”
楚安嫌弃地皱起了眉：“我这辈子最大的事业就是吃喝玩乐！要及时享乐啊！谁知道下辈子投胎到哪儿去了呢？”
“唉”，他叹口气，十分实在又颇为无奈地说：“是我那个想不明白的大儿子，被我那个心比天高的新小舅子忽悠着，要一起搞事情。搞事情就搞事情嘛，又想要自由，就撺掇我替他们架摊子、撑场面。”
楚执笑道：“小括想做事情是好事，可以先来沛泽，学习一下。”
楚安耸耸肩，“进沛泽要从基层做起，他不想从基层做起”，朝楚扬努了努嘴，“毕竟有这么个先例在”，双手一摊，“我说那能一样么？他就怪我卖股权。”
他仰头抿了口烈酒，一拍桌子，“哎呀，老子卖股权那是有自知之明！股权出去了，钱可都实实在在花自己身上了。就他那样儿？哼！老子股权不卖，以后也被他糟蹋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楚扬听明白了，想做公司是假，想让楚执帮带提携楚括是真。他这个叔叔呢,看似纨绔荒唐得一塌糊涂，大事上可真是一点也不糊涂。
楚扬听得明白的，楚执自然也不会听不明白，但叔叔都把话说到这儿了，他也只能先卖一波惨：“小…嗯，楚扬跟小括确实不太一样。他经历过的那些，我希望咱们家的孩子们都不要再经历。”
楚安只是活得荒唐了些，良心和亲情还在。楚执这样一说，他的脸上果然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楚执见状，便像个宽容的长辈一样，耐心地打起了商量：“要不……叔叔你看这样吧，等小括从他妈妈那回来以后，我跟他谈谈。各个楼层走一走，看看他对沛泽哪个业务板块感兴趣，我给他安排安排。”
楚安一如既往地不客气：“他和锦华最喜欢影视娱乐，可惜咱家没有。”再一指楚扬，“咱家的业务里，最喜欢游戏。”
楚扬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道：“他叫王锦华？”
楚安先是一愣，继而驾轻就熟地解释道：“叫陆锦华。他随父姓，他姐随母姓。”说到这里，他略作思忖，又套了个近乎：“四、五年前，锦华还在沛泽实习过呢，他姐还带他来拜过两次年，拜年时你也在，没准见了真人就有印象了！”
楚扬知道自己的新婶婶叫王芳芸，家境勉强算小康。王芳芸有个混娱乐圈的高中同学兼闺蜜，在她念大学时间或带她去楚安的party上凑数、开眼界。王芳芸美得单薄，不是楚安钟意的款，但她情商颇高，不但不声不响地搭上了楚安，还成了老浪子的终结者——至少目前是。
王芳芸以生活助理的身份跟了楚安七、八年，楚扬昏迷前也见过她几次。他不喜欢社交、对她更是毫无兴趣，故而可以十分地确定，自己从不知道她有个不同姓的弟弟，并且还叫“陆锦华”。
他脑中似有什么瞬间窜过，带起一串萤火。
萤火渐闪渐灭。
他脱口说道：“既然喜欢游戏，那就来初阳吧。”
现实中的陆锦华同虚拟中的一模一样，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踌躇满志、负地矜才的样子也如出一辙。
有楚括的兴奋、聒噪在一旁衬托，他显得尤为安静，带着自负又敏感的年轻人所特有的矜持。
参观完公司，楚扬问楚括：“你想去哪个部门？”
楚括东看看又西看看，颇为纠结。
楚扬便说：“没想好那就再想想吧。”又问陆锦华：“你呢？想好了么？”
陆锦华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说：“我想做楚总的助理，跟着楚总学习。”
六道目光瞬间聚集到他身上。
楚括是意外、惊讶，陈开是警惕、探究，楚扬则是品评、玩味。
陆锦华倒是很镇定，自信中带了些讨好，道：“念本科时，我就在沛泽实习过，还是自己投简历被选中的。同楼办公，常听到各公司的老师们提到楚总。我对楚总十分仰慕。我轮过三个岗，大家对我的评价都很高，评语上都说我学习能力、沟通能力、专业能力强，我不会令您失望的。”
真是幼稚！每年不知有多少研究生要为沛泽集团的实习名额打破头，本科能进沛泽实习的，哪有不靠关系的？沛泽一向重视背调保密，你一个本科生，就能轮三个岗，还成天强调自己是凭本事进来的，谁敢说你不好？
‘嗯，不止长得像，刚愎敏感、幼稚自大、不知进退的样子也很像。’楚扬这样想着，暗暗下了结论。
随后，如同在虚拟中一样，他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选个部门，不然就走。”
陆锦华脸上不太好看，偏头道：“那我选总裁办。”
这下连楚括这样的二愣子公子哥儿都听出了挑衅，忙给他递了个眼神，可惜他没收到。
楚括翻了个白眼，上手去拽他，情急之下，语气中惯性地带上了几分颐指气使：“好好说话！”从神情到动作都活似另一个楚安。
楚扬却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锦华说：“好。”
陈开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楚括和陆锦华却齐齐呆住了。
陆锦华终究还是比楚括反应快些，闪躲的目光虽然让真诚打了些折扣，态度却也还算谦和，“谢谢楚总！”他微弯了脊背和颈项，鞠了个30度的躬。
楚扬没理会他，转而问楚括：“想好了么？”
楚括讪笑：“还是有点纠结。”
楚扬便说：“把想去的部门全列下来，让陈开安排你去轮岗。”
“我看行！”楚括登时笑逐颜开，一巴掌拍到楚扬肩上，“哥，果然是你！”他十分激动，一下不够，又拍了两下。
楚括虽然早早表现出了纨绔的潜质，但他酷爱在健身房扮孔雀，一身腱子肉练得非常扎实。三巴掌下来，楚扬只觉得心脏都要被拍出来了，出于面子，又只能默默受住。他似是有些明白了，自己在虚拟中为何想卸掉楚括的膀子。
不过，一想到卸膀子的原因，他的心情又落到了谷底。
游戏做了这么久，令人生疑的地方不少，认真扒拉下去，却连一个关于那人的线头都找不出。
不，不对，也许就快有线索了！就算没有线索，起码也多了个突破点！
楚扬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陆锦华。
按罗威博士团队的说法，唤醒他的技术有两个核心关键。
一是意识引导，即如何通过对神经元和海马体的刺激和干扰，把信息传递给他并引导他；二是意识成像，即如何组建深度人工神经网络，对接他的大脑，重现他脑海中的图像。
意识成像技术还不成熟，现有水平只能将图像还原成“拟形色块”，大部分色块达不到人眼精准识别的程度。想了解他的具体言行，还需要ai做二次翻译——类似于“密探”的行为。显然，这个过程会出现偏差——一是ai的翻译偏差，二是科学团队收到信息后的解读偏差，这些都会影响到对意识引导的把握。
意识成像技术不成熟，意识引导就没办法更进一步——用精准的图像甚至是影音，实现信息传递的一步到位。ai只能把故事大纲和人物人设传给他，场景和人物形象全靠他自己想象。
这就好像给小朋友讲睡前故事，故事里的城堡和公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全在小朋友的想象里，小朋友描绘出来的或二次讲述出来的，相对想象中的而言，反倒成了一种失真。
为了能让他更好地适应剧情、更快地对上身份、减少构建想象的消耗，虚拟中的关键人物直接套用了他身边的人做模板——除了最后一次的那个核心npc，那个“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是他自行想象填充的。
罗威博士的团队，在进行治疗前做了充分的尽调，有楚安在那推波助澜，显然是将陆锦华划到了“熟人”范畴。
一切听起来都没什么逻辑硬伤，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他在昏迷前，与陆锦华素未谋面！他不仅未曾见过这个人，甚至未曾听过！
要么就是他在昏迷前同陆锦华打过交道，而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要么就是罗威博士呈现给他们的“科学手段”有问题。
前者在见过陆锦华以后，已经可以坚定地排除掉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科学手段”，或者说，罗威博士和他的团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