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黥刻

    一杯水送到眼前的时候，平楹先被到微生清絮手肘上黏的毛发吸引了——白色的、长长的，顽固地粘在微生清絮的衣袖上，随即注意到了微生清絮袖摆上沉着的血迹，他目光一怔。

    微生清絮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她趁着他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事吗？

    理所当然地，他应该关心一句，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微生清絮自己的血还是南桑人的血，亦或者是他在意的人的血？

    “没力气？张嘴。”

    微生清絮见他久久不接，误以为此人连端起茶盏的力气都没了，一边感慨此人身体实在不行，一边亲手将水递到了他嘴边。

    平楹从怔愣中回过神，此时也懒得否认了，将错就错地低下头，就着微生清絮的手小口小口地抿着，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她，“殿下受伤了吗？”

    喝口水磨磨唧唧的，有他这时间，她都可以干完一壶了，微生清絮内心止不住地腹诽。

    “嗯？”

    乍一听到平楹的问题，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京兆范围内，哪个人有本事能让她受伤！接着想起了自己袖口处的斑斑血迹，应当是这个让平楹误会了，她随口解释，“你的血。”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平楹一时惊讶，随后又放下心来。他试探着问道，“既是因为我弄脏了殿下的衣物，不若我为殿下洗净之后，再送回来，可好？”

    提起这茬，微生清絮想起了一件时隔久远且没有送出去的披风，此人收了桑枫玥送的大十几箱衣物首饰，虽然最后付之一炬。可与她，却连一件衣物也要斤斤计较。

    她当下反问，“你身上穿的衣裳，现在躺着的床榻，还有近几日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的东西，不若一并与我算清，再还给我，可好？”

    这两件事分明无甚关系，平楹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并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他目前不仅是个笼中雀，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笼中雀。一时，看着满室堆积的明珠，他和洛不言共情了一刻——他也对这些明珠心动了，也想抱一个走。

    因而，他异常主动地将脱离已久的话题拉回来，“殿下可曾听说过巫医？巫医据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传闻真假不论，但在南桑，皇室有供奉巫医的习俗，女曰巫，男曰觋。与我探听桑……”他顿了顿，还是将另一个称呼宣之于口，“阿姐消息的便是皇室供奉的女巫——钟离红棉。”

    话尽，平楹留意着微生清絮的神情变化。

    她听着自己前面的半段话，甚至听到他与桑枫玥的关系时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却在听到钟离红棉的名字时，陡然一顿。

    ——钟离红棉。

    ——鸣不平的钟离红棉，此刻正身在京兆，还是大玄皇族的座上宾。

    世人只知钟离红棉出身南桑，却不曾知道她与南桑皇室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南桑皇族的供奉是鸣不平的缔造者之一，这件事又有几人能信。

    微生清絮想起一件事——

    彼时，她提出欲娶南桑平家之子为正君时，钟离红棉正坐在母皇的左下首位，闻言从席上抬起了一双眼睛，与她四目相对，遥举酒盏，抬手先敬了她一杯。

    她只当是贺喜，可若钟离红棉当真是南桑供奉的女巫，这杯酒欲表之意应不止如此。

    她撂下钟离红棉没提，只说自己知道了，责问了平楹另一件事，“玉蝉衣是钟离红棉的学生，你先前却在我面前装作不认识她，你胆敢欺骗我？”她语调轻柔和缓，面色如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平楹却眨了眨眼，琉璃眸中茫然一片，“楹不曾欺瞒过殿下，我与蝉衣确实相识，可自从钟离红棉叛离南桑后，我再未与蝉衣见过。”

    微生清絮提示他，“南城，玉鉴楼。”

    平楹为自己解释，“那段时日的见闻，楹只听了木医官和青一大人说了一两句，不知来人竟是蝉衣。”

    微生清絮捞着平楹规规矩矩放在衾被上的手把玩，指尖略微用力，就在他宛若新生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指痕，圆润的指贝深深陷进肌理，烙下一个半月红痕。

    “好，没骗我就好。”微生清絮用指贝刮蹭她亲手烙下的半月痕，柔声说，“你倒是提醒我了，青一善黥刻，让他帮你在这里用朱砂刻个字如何？”

    黥刻，是众所周知的一种刑罚。

    他又不是犯人，凭什么！

    可微生清絮的语气分明不是询问，而是在下达通知。

    平楹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的脸刷的一白，良久没能说出话来。

    微生清絮在一旁不走心地补充，“我希望我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同时不希望哪天床上爬出来一个和我夫郎长得一样的女人，我喜欢男人，阿楹是知道的吧。所以……”

    她将平楹的手拢在手心，瞧着平楹越发不好的面色，她反而弯起了一抹笑容，“……阿楹是希望刻上妻姓呢，还是希望刻上我的名字呢？”

    鸦青色的、长长的睫羽覆下来，平楹低垂着眉眼，盯着他与微生清絮相握的手，乍一瞧，仿佛深情款款，其实背后是刀山剑林，无人得入。

    他避开了微生清絮的对视，嘴角微微向上一提，浅声应着，“楹盼望着殿下亲手为我刻上殿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