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晚了
林以昂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轮椅上的老太太，虽说比半年多之前瘦了些，但是精神尚可，大家长的气度丝毫不减。
除此之外，却又显得过于孤高萧瑟，多年来的积淀不仅可以托起一个人，也有可能将她压垮。
他眸子一闪，说：“那又怎么样？这么说来，她老人家应该去医院里面待着，好端端的跑出来做什么？”
“林以昂，难道你不想听她亲口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道歉。你不想要她道歉吗？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俗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么？看来是个伪命题。”林以昂扯了一下嘴角，“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我干什么？”
然而嘴上说得毒，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从车旁边离开，做了个动作让司机把车子停到一边。
一度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
姚悦安觉得自己都快把他的衣服下摆扯成裙子了，这时候才松开了手。
这祖孙俩的事她固然不应该管，然而许老太太终究与她爷爷是世交。而林以昂做了这么多，最后终于得胜的时候，却松口说，“要刺痛一个人”
她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有一个缺口来等着别人弥合。
这也是她答应许老太太，带她来桦园的原因。
一个人的胜利，总得要让自己最想看的人看到，才不枉费这么多心思吧。谁会比许老太太更适合当这个观众呢？
林以昂走了过去，用了个眼神，许为珍就抬一抬手，叫护工退开了。林以昂接手了轮椅，推着她往餐桌边上走，脸上又和颜悦色了，好像刚刚那派冷漠的对话从来没发生过。
边走边说，“奶奶，您看看这孙媳妇儿多周到，早早就备了菜等您，我选的人好不好？”
许为诊的声音弱了很多，想必刚刚隔着一点距离说话，耗费了她不少力气，“你别怪安安。”
“您想错了，我呢，在这个世界上最不会怪的人就是她。要论凉薄无耻，哪一个比得上我们林家的人？相对之下，她们姚家，简直跟慈善基金会一样。”
姚悦安简直齿冷，这人阴阳怪气的功力久不领教，差点忘了他在这方面也是高手。
轮椅推到餐桌边，林以昂踩下刹车卡，正巧钱管家从宅子里面端着茶盘出来，姚悦安过去接了。
钱叔用询问的眼神看姚悦安，姚悦安点了点头，说：“钱叔，我来吧。”
她端着盘子过去，把壶和杯子一一放下，林以昂按住她的手：“忙什么，来一起坐下。”
姚悦安把盘子放在旁边推车上，坐下来了。许为珍的情况不太好，确实需要很谨慎地看着。
护工和保镖也都在一旁站着待命。
林以昂拿过餐刀，给桌上的空盘子分餐，一颗水波溏心蛋和沙拉菜叶子拨到烫金瓷盘里，推到许为珍那边：“奶奶身体不好，吃点清淡的。”
后面的护工马上上前两步：“不好意思，二公子，许女士不能吃这些，我们的餐点有要求……”
姚悦安明白，到了这种地步，能吃进去的也不一定能消化，连流食都可能对身体造成负担，而且放化疗后遗症很容易引起呕吐。
多半老太太平时的营养全靠点滴和营养针来维持。
林以昂掀起眸子看那护工一眼，没做声。
许为珍说：“老唐，别啰嗦。”
她拿起餐巾上的刀叉，将那蛋切了一小块，溏心流出来，看着很是美味，叉起那块蛋放进嘴里。
所有人都紧盯着。
林以昂的勺子突然伸了过去，将她的叉子拨开。
老太太的手抖了一下，袖子落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骨节，和贴着的滞留针。
他停了一下，“奶奶既然吃不了饭，来这里到底干什么呢？”
语气还是不耐烦，再兼有不解和不屑。
“我来看看我儿子和儿媳妇住的地方。”许为珍放下叉子，“我跟你爸爸斗气，连累的，是你和你妈妈。都说人越老越糊涂，我老了，脑子却好像变薄、变透了。”
林以昂恍若未闻，摆弄着他盘里的东西，拿刀子叉一片火腿放在奶酪上。玩了半天，却又不吃。
倒是姚悦安在一旁尽心尽力地吃东西。
这祖孙两个都是狠人，这个结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得开，反正她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了，再说，餐点也不是点给老太太吃的。
不管怎么样，老太太已经要交出性命了，林以昂再要怎么报复，也得不到比这个更狠的结局了。
但是，人死之前的忏悔除外。
“安安。”许为珍忽然叫她。
姚悦安抬起眼睛来，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还能起什么作用。
却见老太太把膝盖上的盒子打开，那是一个老旧的收藏盒，像是古董。里面还装着一个小盒子，外加下面的一沓文件。
许为珍把这个小盒子拿出来，递给姚悦安。
很奇异的，是个带着一点点年代感的包装锦盒，看样子并不是很古老的东西。老太太示意她打开，她就打开了。
里面是空的。
只有一块天鹅绒托底，中间凸起两边凹下去，很明显是拿来装镯子的。她“啊”了一声，再看了一眼那翻开的盒盖背后，印着有烫金字。
“敬献杨娜小姐以贺十二周年锡婚”
落款是本地的一家老字号首饰行，落款是十三年前。
杨娜小姐是娜塔莉杨的落户名字。
姚悦安明白过来：“是那枚镯子？”
“当年，我把镯子送去洗过，再要商行重新包装好，做礼盒形式送来。可惜，最后，却没能拿得出去。”许为珍落寞地笑一笑，“所以，奶奶上次给你镯子，是没有包装盒的。”
林以昂的眼角余光，在看这方盒子，似乎连眉骨都拧了起来。
“不过，你也是媳妇，你替你婆婆接了，也好。”许为珍说。
“够了！”林以昂突然发难，“许为珍，你雄辩一世，这个时候来追求温情，是不是太晚了？！”
“晚了。”许为珍点点头，“当年我要是早送出去一点，也就不至于此。”
说着，拿出盒子下面的那一沓文件，“所以说，临死之前，我要安排好，免得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