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秽物与怜惜
已经过去了近两年多,她也无法再去向周希礼去求证梦的真实。
她直觉是真的。
周希礼问过她是不是忘了他,她觉得这种问法,两人之间肯定是有交流的。
只是她记不清了。
她寻了初中老师李安德的微信,敲敲打打几遍也不知该如何提起这事,毫无头绪时突然想到了朋友圈。
李安德的朋友圈没什么权限设置,几乎是节假日才发一条朋友圈,剩下的都是些考试、批卷子之类的。
安悦月很快便找到了前年五月间发的一条朋友圈。
配了几张图,其中一张是队伍集合图。
配文是:【今天带队去参加省作文比赛。[加油][加油][加油]】
由于他们的共同好友不是很多,安悦月这边看到的多数是李安德的言论。
李安德:【云水市里,那学校叫啥,哎呀,老了,记性不行了,我还真给忘了[捂脸]】
李安德:【姓周,名字不清楚。】
李安德:【就是你想的那个。】
李安德:【脸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当时就站我对面,离我半米都没有,不会认错。】
李安德:【扶了我一个学生下车。】
李安德:【真的,乐于助人还有礼貌,我现在都有些怀疑那些是不是他们乱说的。】
李安德:【确实,谣言可畏啊。】
李安德:【不过你说的这件事是真的。我大学同学的朋友家里有一个亲戚认识他。】
李安德:【我觉得这事儿没有太多错,人生苦短,快乐最重要[呲牙][呲牙]。各位多理解理解吧[抱拳]。】
李安德:【在我看吧,就儿孙各有儿孙福啦,没必要掺和太多,操劳一辈子。和和气气的不就挺好[笑脸]。】
李安德:【哎,人啊,有时候就可能好心办坏事了,也不知道人小姑娘咋想的这事儿。都是可怜人啊。】
李安德:【你说得对哈哈,这还真不是我们这种月薪三千该管的事儿,我吃完这两口又得去批卷子了[大哭][大哭]】
【扶了我一个学生下车。】
安悦月现在已经能确认那不是梦了。
姨妈痛和感冒低烧让她浑浑噩噩,她确实记得有人扶她下车,但具体是谁她也记不太清了。而对于车上那段她是完全没有太多印象。
两年前,她生了一场大病,忘了他;两年后,她又大病,却再也忘不掉他。
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都在她昏睡时反复地在她的梦中上演,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会回忆起,或许是执念太深吧。
又或许,两年前,老天爷让她忘了他,就是在告诉她结局吧。
可世事弄人,事与愿违。
该经历的逃不掉。
——
安父的换届选举并未如愿。
安母的工作室也是三天两头生事。
她听说周希礼家中出事了。
安母同她讲了讲周家。
不过对于联姻只字未提。
好像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多事之秋都不过如此。
她记得她曾在今年春节收假前,去了一趟云水的慈济寺。
很多人都说慈济寺最是灵验。
所以她也许了两个愿望。所求不多,只是平安快乐。
但是一个都没有灵验。
或许……对于菩萨而言,平安快乐有些难吧。
她又想,或许她不应该节假日去庙里许愿的。
节假日人多,愿望亦多。
菩萨太忙了,没有看到她的愿望。
——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学业,家庭,是她不得不担忧的。
在最烦最烦、消极和焦虑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埋怨,为什么周希礼不属于她,这样她的烦恼就可以少一项了。
为什么!
她甚至有些坏的想,万一他们分手呢?
毕竟……毕竟他们部长说过啊,青春时期的爱情不一定走的长远,更多是青春期那无处安放的激素萌动在作怪,未来变数那么多,谁又知道呢
爱情不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柴米油盐。
所以……所以她还有机会不是吗?
但是这个念头成形没一秒就被她否定了。
她有些惊恐地想着,她何时变得如此阴暗了。
还是别了。
怎么会舍得呢。
爱而不得的苦她遭受太多了,可太明白了。
“我又何苦咒他。”
——
在高三临末时,周希礼明晰地给了她答案——
他们不会分手的。
五月上旬。
他们被拉着前往市内医院做体检。
各班以部为单位出发,他们班刚好是一部的第一个班,被安排在上午八点乘坐校车前往医院。
广阳一中位于市边缘,前往市内大概需要三十多分钟,到达市内时正好赶上了早高峰。
好巧不巧,市内一条路前些日子出现了地面塌陷问题,正在重修中,导致现在这条路上堵车特别严重,半天走不了一百米。
走一下停一下,校车一颠一颠的,晃得人难受。
不少同学都没什么兴致聊天了,这些天本身就压力大到精神紧绷,这一出堵车、颠簸闹的,都快蔫巴了。
安悦月不怎么晕车的人胃里都直泛酸。
她疲乏的靠着椅背,后仰着盯着车顶,恍然间想起她带了几个橘子。当橘子皮特有的气味灌入鼻腔时,她有种获救的感觉。
“呕——”
颇为压抑的呕吐声拉回了她已然麻痹的神智,她下意识地偏头瞧去……随后猛的回头,遮掩般的望向窗外。
“没事,没事……”
“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不脏,不脏,我拿着就行……”
那轻柔的声音好似一把利剑,直奔向她,将她的心割的稀巴烂。
她一直都知道周希礼很好,请原谅她只能想到这么俗套的形容词……
但她的感受是那么的表面和浅薄,甚至于很多都只存在于她的幻想里,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过。
有些同学晕车,老师准备了晕车药和塑料袋。
她看见前几排有个同学手里紧攥着一个塑料袋——或许应该叫做垃圾袋。
校车上没有垃圾桶。
试问她能不能接受将男朋友的呕吐物拿在自己手中,拿一路,她不知道,她没经历过,从来没有。
她忍不住。
就像是曾经做过数次那样,她又装作不经意地偏头看向对面的窗外。
余光里全是他。
周希礼单手细致地撩起林尹姝被冷汗浸湿粘连在脖颈上的碎发,又将高扎的马尾悉数拢起,落搭在一侧的肩上,又抽了一张纸轻轻地替林尹姝擦拭着。
她双眼空洞又机械般地回头,眼眶酸涩异常。
她看到了什么。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又是什么。
是怜惜。
面对这种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和嫌弃。没有,一点都没有。
只是怜惜,只有怜惜。
怜惜他的爱人要遭这种罪。
那铺天盖地的怜惜几乎要将她这个“外来者”溺毙。
爱是什么?
她想。
或许,爱不是占有,并非厮守,可能也于性无必然联系。
爱是怜惜。
当一切矛盾发生时,仅这一项就能推到以上所有有关爱的代名词。
……
他们座位偏后,班主任又自行驾车前往,所以基本没什么好顾忌的。
安悦月捏了捏手里的橘子,犹豫许久,递了出去。
她说了什么呢?记不清了。但周希礼的话,她记得清楚。
“谢谢你啊。不过,她用不惯这个。”
安悦月点了点头,依言收回了手。
窗外朝阳已升,阳光乘着风进了车。流连在春日的光,安悦月却浑身颤栗,冰凉的好似寒冬腊月。
“周哥,我帮你拿着吧。”陈长安指了指周希礼手里的塑料袋。
“我拿着就行,你又不是什么垃圾桶啊兄弟,我哪能让你拿着。”
——
五月下旬,最后一次放假。
于婉沁拿了一个特别非主流的本子来找安悦月。
那天晚上。
安悦月练了一晚的字。
一段话不知被她写了几百遍,每一笔一画中都藏着她真诚而炽热的情意。
临近凌晨。
她轻轻摩挲着那张写的最好看的字,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书里。
……
凌晨两点半,不知为何,她带着惺忪睡意从梦中醒来。
呆坐了好半会儿。
她起身翻出那张纸,打开台灯,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她凝眉良久,丢进了垃圾桶。
字迹是会被认出来的。
他是班长,又经常帮课代表发作业,好几次她都见他准确的依着笔迹认出了没写名字的作业。
何苦呢。
“而我又何苦让你烦恼。”
——
高中毕业前,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一段时间他们的课余生活是在试卷和同学录之间渡过的。
有些同学不好意思当着面写,就在下课的时候故作忙碌的接过,放在一边,借口着还要看题呢,只能一会儿再写啦,实则心里还在不断斟酌着语句。
等到上课的时候赶忙拿过来,压在卷子下偷摸着写,写完又小心翼翼地、跋山涉水送还给同学录的主人。
周希礼也弄了一本同学录。扉页上还贴了张鸣人的照片,下面笔迹潦草的写着他的名字,里面是比较整齐简约的风格。
一页写一个人,他在每页的最上面龙飞凤舞的标着名字,唯独第一页写的工整。
第一页留给了林尹姝,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楷:我可是陪你走一辈子的人,往后日子还多着呢,就不写啦。
某一天自习课上,周希礼接回了他几天前送出去的同学录。
他翻着看了看还有谁没有写,却翻出一张纸条,夹在最后一页,白底黑字,打印出来的。
上面写着:
周希礼,千万不要受爱情的苦呀!
希望你爱的人也爱你,永远爱你。
替我爱你。
他指尖微顿,似是心有所感,往前翻了翻。
安悦月的那一页只写着一句话。
【永远快乐,永远平安,永远自由。
祈风长顺,无往而不利。】
——
其实她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明明她什么都不曾拥有,却始终难以释怀。
后来,她想明白了。
只不过是在她最想要得到的时候,被永久剥夺了拥有他的权利罢了。
美好的东西谁不想要呢。
人们常说,遇见一个人,错过一个人,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这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俗称“命”,强求不来的。
该是你的,任它百阻千险、荆棘丛生,岁月快进而余生日短,它亦不忍缺席,就算跌跌撞撞、伤痕交错也要拥你入怀。
不该是你的,任你苦苦哀求、忿忿挣扎,日夜思量、辗转反侧,心痛欲裂又万分难舍,终是——
乌暗之白日,长路之梦思,桃源之戏幻,得不到也留不住。
——
直到毕业她也没分清松月湖里养的是鸭子还是鹅,落笔答依旧是落笔答,那句回去看看终究是没等到一个结果。
或许有些问题本就不需要答案的。
过程也不定会有结果。
高考结束那天,云水下了一场暴雨。
她将那些记忆连同那滚烫到无处安放的情意,并着那场暴雨锁在了那个夏天。
她知道她的青春成了暗恋的献祭品。
她离开了云水,去了长川。
那里有她的大学与未来。
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