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雨与送伞
人好像是特别复杂的,有时候安悦月也想不明白,现在她对周希礼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说是喜欢,但她避之不及。
不喜欢,她还是会难过。
不管怎样,但有一点她可以明确确定:不去触碰那便相安无事。
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经历去想这件事了。
安母住了近一个多月的院才回家,工作室那边也是一团乱,走了不少人,员工上下都人心惶惶,安母天天心急如焚,日夜颠倒地处理公事,白头发都熬出来不少。
安父这些天正在准备换届选举的事,也是诸多不顺,越着急越乱,连带着家里的气氛都压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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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悦月回学校的那些天也是心神不宁的,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对家事的担忧,还有学业的压力,不安和紧张紧紧盘踞在她心间。
高二文理分班后,安悦月依着全班三十五的成绩擦着边来到了文科尖刀班。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班的竞争压力堪比群雄并起。
最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他们班前五的人可以说就那么几个,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蝉联第一,基本上每个人都做过第一的位子。
不仅如此,就连十几二十名的,都能突然杀进前五。
他们班主任常说,文科不像理科那些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偶然性太多,每回考试都能来一次大换血。
卷子难易,题型偏差,这算天时地利。
能掌握的只有人和这一个因素。
安悦月只能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精力,才能稳在一个足够安全的范围内,不至于考不上一本。
她那段焦虑的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多梦。
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稍有刺激就会瞬间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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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星期三的午后,安悦月没回宿舍午休,吃完饭便回到教室继续改卷子。
下午一点四十的时候,安悦月刚弄懂两道数学大题,正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休息。
一旁的草稿纸上胡乱地写着“落笔答”这三个字样,映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成堆摞起的书挡住了她的身姿,她这些天精神紧绷睡得很不安稳,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了周希礼的声音。
很近又很远,断断续续的。
她偏了一下头,刺眼的阳光瞬间附上她闭合着的眼皮,一片大亮。
她不耐的睁开眼,正想背过身再趴一会儿时,那声音好像也从她的梦中脱离。
变实。
再变成一问一答的两道声音。
她瞬间清醒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安悦月就那样僵着身子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敢动,迎着明晃晃的太阳,面无表情地盯着眼边的卷子。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加了慢动作的电影,清晰,磨人。
有一瞬间,那道声音好像和眼前的那张纸重合。
安悦月的视线落在“落笔答”那三个字上。
她心想,这个法则确实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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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课间时,周希礼拿着一本大练习题偷偷摸摸地绕到教室后面,走向安悦月,他往外瞄了几眼,然后坐在安悦月同桌地位子上。
“安悦月”周希礼的声音小心翼翼,“我的书,好像还有几本在你这儿放的。”
“嗯,是还有一些,你要拿回去吗?。”不说这事,安悦月都快忘了。
他们的书多,柜子都塞的满满的,不常用的都被塞在了桌子下的侧柜里。
“对。换座位的时候忘了拿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放在你这儿,不好意思啊。”周希礼语气懊恼,带着满满的歉意。
安悦月没接话,她低头翻出那几本书。
一共六本,厚的快要占据她大半个侧柜,她弯下腰费劲地抽出那几本书。
周希礼忙接过那本《飘》,然后小声地唤着陈长安:“陈长安!帮我收一下,晚上我来找你拿。”
陈长安正和前桌的女生说话,闻言看也不看,反手接过:“我去!这什么书?咋这么厚!牛津字典都没这么重。”
周希礼:“飘,你小点声。你把张建丰引来我就死了。”
陈长安看了一眼书,全英的,啧了两声:“真有你的!你干脆直接扩展十八国语言算了。来让我瞅瞅还有没有其他语种的书书神。”
周希礼伸腿踹了他凳子一下:“别贫。赶紧收好。”
安悦月已经把书都拿出来了,周希礼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然后翻着那几本书物色着可以帮他藏书的人。
“再拿一本。”说着便将书一把塞进陈长安的桌柜里。
“又是什么”陈长安拿出那本书,看清书名后一挑眉,调侃道:“啧,这不是周书神的心头爱吗放我这儿不太好吧”
周希礼一记眼刀甩过来:“知道就收好,丢了我唯你是问。”
陈长安马上点头,嘻嘻哈哈道:“是是是,我可不敢弄丢书神的心头爱。”
叶文茵原是在和陈长安讨论题,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心头爱”
陈长安一听这话,忙把书拿出了献宝一样递给叶文茵,语气骄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中国文脉》啊,周希礼之前老喜欢这本书了,喜欢到大段大段的背,要不然他作文咋写的那么六,初中咱省里的作文比赛他可是一等奖。还有这个同作者的一本书,好像叫什么《文化苦旅》,他都能倒背如流……”
安悦月低着头想,他们果然很不一样。
她不喜欢读书。
他们之间隔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一晃神,她的目光竟然追着周希礼走了。
她眯了眯眼,视线不远处,周希礼将剩下的书都放在了林尹姝那儿。
她收回视线,又落在空了大半的侧柜里,突然觉得柜子太空了。
看着好难受。
看来一会儿需要去书店买些书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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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间。
安悦月从教学楼的拐角走出,一个疾行的同学突然跑过,安悦月被撞了一下,一个后仰,踉跄几步,直愣愣地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人,你没事吧。”撞了安悦月的男生连忙扶起安悦月,满脸歉意地说着。
“我没事。你先把书捡起来吧。”安悦月甩了甩被蹭的像火烧一样泛疼的手心,指了指散了一地的书,作势要帮忙捡起。
那男生一边道歉一边道谢的和安悦月捡起了书。
“同学,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安悦月:“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一直道歉。”
那男生看了一眼安悦月一直背后的手,语气焦急:“不过你的手真没事吗,没有骨折吧要不我带你去医务室看一下吧……”说着便要拉安悦月往医务室走。
安悦月躲开他的手,冲他动了动手腕,无奈道:“真没事,就被蹭了一下,也不怎么疼。没骨折。”
谁知那男生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非要带安悦月去医务室。
等终于以有事为借口送走那个男生,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安悦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书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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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超市门前,她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书店走出,正并排背对着她往另一边的教学楼走着。
又在绕远路吗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很莫名的想法。
刚那一出,是不是老天爷在阻止她呢?在提醒她呢
让她不要过来。
会有令人难过的事。
但是没办法,老天爷都暗示她了,她好像是个傻子。
她选错了。
书店的老爷爷又在拉着二胡,依旧是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天外天。
安悦月收回步伐,原路返回。
送别这首歌在她和周希礼有关的记忆里响了许多次。
也许,这次真的该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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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世间哪有事事顺心的。
上天惯爱捉弄人,常以世人的苦苦挣扎和痛哭流涕为乐。
她想放下,命运偏偏还嫌不够,还要给她最后一击。
第三天周五放假,安悦月在教室里写卷子,顺便等于婉沁。
于婉沁这周要回曲安,安父忙于公务抽不出身来接安悦月,便让安悦月和于婉沁一同回家,好有个照应。
却没想到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周母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裳,头发向后挽起,手里拿这个浅绿色小包,收拾的像个贤妻良母。
“小同学,又见面了。”周母笑得温和无害,一点也不似前两次那样。
“嗯,您好。”安悦月也没敢叫阿姨,只是恭敬坦然的打了声招呼。
毕竟是长辈,况且这回她和周希礼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又有些想笑,上回见面她像是老鼠见到猫,根本坦然不了,连对视都不敢,生怕被看穿。
果然,只有没什么心思,才能坦然面对。
教室里面已经没人了,周母看了一圈问道:“你知道周希礼在哪儿坐的吗?”
“那边,靠窗第三排里面的位置。”安悦月抬手指了一下。
周母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这么远吗”
安悦月不解,从这儿走过去也就几步路,并不远吧。
“你知道周希礼去哪里了吗”周母问。
这短短几句对话,都能听出周母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温和,安悦月实在不明白周母想做什么。
安悦月如实回答:“不清楚。”
周母看了一眼安悦月手边的卷子,斟酌着说道:“你们……这段时间,还有讨论题吗”
安悦月更是困惑了,她不知道周母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她好像从周母眼中看出了期许。
期许期许什么
期许周希礼给她讲题吗
“没有。”安悦月直接否认。
周母语气着急:“那你不会怎么办,你可以问他啊,他不是班长吗?你们两个也坐过同桌,也很熟啊,之前他不是一直给你讲吗问他他肯定会给你讲的,你——”
“不会的话,我可以问老师。”
教室里静了两秒。
安悦月也察觉到她的语气过重,她抿了下唇,补话解释着:“现在学习比较紧张,您也说了,他是班长。”
“所以他也比较忙,空闲时间也不多……我可以自己琢磨,或者去问老师,问其他同学这些都可以。”
“不麻烦他。”
周母神情苦恼:“那你……你有什么还是可以问他的,老师那儿人多,顾不过来。我……我回去跟他说,让他给你讲。”
安悦月真的搞不懂周母现在是在做什么。
撮合她和周希礼吗
她不知道周希礼已经和林尹姝在谈恋爱吗
安悦月拒绝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太麻烦了。”
周母继续劝她:“不麻烦,不麻烦。真的不麻烦,你可以多问问他,他肯定愿意讲的,你们多交流交流,多——”
安悦月出声打断道:“真的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太愿意,可以吗”
她真的有些烦了。
从周希礼和林尹姝谈恋爱以来,去问周希礼问题的人少了很多,尤其是女生。
现在她眼巴巴地凑上去问题,算个什么事儿
周母剩下的话都噎在肚子里,她不死心地说了句:“不问也行,那你们有空多说说话,周末一起出来完也行,云水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去慈济寺里拜拜,我给你们做个攻略……”
安悦月没点头,也没拒绝,她现在不想说话,跟周母说话让她觉得费劲儿。
她将卷子收起,无视周母的话:“对不起,我不太清楚周希礼在哪儿,您可以问问别人。我先走了。”
周母忙拦住安悦月收拾东西的手,也不再绕弯子了,急冲冲地说:“等一下,希礼他在篮球场。你能去给他送一下伞吗?”
“您不是不知道——”
“我……还有点事儿,你帮他送一下,他身体不好,畏寒,不能着凉,我先走了。”周母没给安悦月说话的时间,将伞放在桌上,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走到教室门口,周母又转身又以一种不容商量地口吻说了句:“有空来我家做客,出去玩也行,我跟希礼说一声。”
安悦月看了一眼窗外,果然下起了小雨。
她拿着伞走出教室,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篮球场上果然还有几个人在打篮球。
周希礼也在。
安悦月转身下了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又折返回二楼,依旧是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
篮球场边没有女生。
等她快走到篮球场的时候,雨势突急,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人。
东边篮筐旁有几个人在收拾东西,安悦月快步跑了过去。
陈长安背好包,一手撑开伞,拿起篮球正准备走,突然被叫住了。
“陈长安。”安悦月看了一圈,没有周希礼。
“怎么了有事吗”陈长安顺着安悦月的视线看了一圈,最终落在安悦月另一只手里拿的伞上。
“我来给他送伞……周希礼呢”
陈长安移开视线:“哦,周哥啊,他刚走了。”
安悦月:“走……了”
陈长安点头:“对啊。”
挤在伞里的季祁年一边抱着陈长安的胳膊拼命往里凑,还不忘忿忿地插了一句:“走去恋爱了。重色轻友!以前别说下雨了,就算下刀子也要陪我们打篮球的。他现在已经忘了我们这些兄弟了。”
“陈长安!下这么大雨不往回走杵这儿干嘛呢?等雷劈呢!”不远处传来一道暴躁的女声。
“哎——知道了,就你声音大,就不能淑女一点。”陈长安埋怨了一句,转头对安悦月说:“那我先走了,雨下大了,你也赶快回吧。”
听到周希礼和林尹姝走了,安悦月可以说是毫不意外,但她撑着伞的手却在不自然地小幅度颤抖。
“等一下——周希礼他有伞吗”
走了肯定有伞啊,就算没伞,也已经有地方避雨了。
安悦月觉得她来送伞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但她还是问出口了。
陈长安还没说话,季祁年就嚷嚷着:“当然有了,人和小情侣撑一把伞呢,拿的还是李津的伞。快活得很,留我们三个大男人挤一个小破伞。妈的,李津你往那边点儿,雨全都滴老子身上了。”说着又伸手去推另一边的李津。
李津翻了个白眼,躲开季祁年的手,又对安悦月说道:“同学,你快找个地方躲下雨,周哥有伞,你不用担心。我们就先走了。”
季祁年着急要走,语速飞快道:“对对对,咱没必要雨中畅谈哈,怪冷的。你给周哥送什么伞啊,人有对象,可是把他照顾的美着呢,你担心啥。”
陈长安用胳膊肘推了季祁年一下,李津眼疾手快地走过去捂住季祁年不满的嘴:“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陈长安便和李津一起拖着季祁年走了。
“等等,这伞给你们。”安悦月连忙追上他们。
季祁年一把挣开李津的手,双手接过伞,兴高采烈道:“谢谢谢谢。你真是一个大好人。”转头就冲李津嘚瑟道:“老子一人撑一把,你俩撑一把。”
安悦月摇了摇头,她解释着:“是……周希礼的妈妈让我帮忙送的,她有事走了。不用谢我。”
陈长安和李津对视了一眼,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季祁年倒是个没心眼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听这话,惊吓道:“啥玩意儿这是周周周、周哥他妈送的伞我去,我好害怕,李津你快过来和我一起打。”
李津:“害怕你可以把它扔了。”
季祁年不答应:“不不不,扔了我一整个就是风雨交加啊。你快点过来跟我一起。”
李津面无表情地被拉了过去,还不忘给陈长安使眼色。
陈长安十分心累,他看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安悦月,麻利地脱下外套塞给安悦月:“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外面下着雨呢,冷。”
“不用——”安悦月刚想递回去,陈长安就被李津拉走了。
“陈——长——安!!!你到底回不回了!”宿舍楼边的女声更加暴躁。
陈长安一边跑一边连声说着:“用用用,你用。别谢别谢,这回真该走了。”
安悦月看着三个离开的背影,那种理智和平静好像也在离她远去。
手里的外套还有着原主人的余温,比她的手暖和的多。
但左右不过杯水车薪。
她眼前已然模糊。
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周希礼和林尹姝的恋爱细节。
但上天偏偏不如她所愿。
这几天她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被虐一般。
周母不会是来耍她的吧。
她之前还怀疑周母不知道,现在想人估计是知道的,毕竟过年那会儿,周希礼不都已经见过林尹姝的父母了吗说不定周母也见过了呢。
所以周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是在试探她。然后把她打发出来,让她见识见识人有多恩爱,打消她对周希礼的念头吗?
真的没有必要,她都已经躲得远远得了。
她已经够难熬了。
……
于婉沁刚出教学楼,就远远的看见篮球场边上站着个人,她试探地喊了一声:“月月”
等走近了一看。
不是安悦月是谁
于婉沁的怒火直飙脑门:“月月!安悦月!!要死啊!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往回走吗鬼上身了吗你搁这儿杵着干嘛祭天呢!”
于婉沁几步跑过去,拉着安悦月的胳膊,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安悦月就软绵绵地往她怀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