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耕者无田
赵郭二人向姚雨指着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一个村妇模样的年轻女子坐在炕上正低着头哄小男孩睡觉。看着哥俩惊讶的表情，姚雨立即道：“大哥，三弟，她是同刘氏，是小男孩的妈妈，也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你们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她就回来了。”
看那女子虽然穿着脏兮兮有些许破烂的粗布衣衫，脸上的污痕也难遮她那略有几分动人的颜色，赵立伟不知该如何称呼，一时间倒有些局促。郭瀚只得文绉绉的说道：“你好，我等兄妹三人乃是河北人氏，因躲避战祸四处逃难，如今流落此地，因无家可归，衣食无着，饥寒交迫之下，今日冒昧闯入贵府，还望见谅。”
姚雨听着郭瀚说的话简直就是在背诵文言文，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那妇人手上略微见个礼，说道：“姚阿姊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告知妾身了，不敢隐瞒三位恩公，妾身同刘氏，本家原是姓刘，小名唤作刘二娘，两位兄长如不嫌弃，便称呼我二娘就是，刘二娘在此感谢三位恩公救下同家唯一的后人，不然妾身就是死了，也没有脸面去地下见我那故去多年的翁婆。”刘二娘说完已是潸然泪下，时不时用衣袖擦着眼泪。
兄弟俩听这妇人说话甚是惊奇，他们知道，古时候像这种穷乡僻壤山野之地，男子上学读书也不多见，这女子说起说话来却像是见过些世面的，不像这种穷苦人家的女子。刘二娘似乎也看出两人的疑惑，随即将自己家的情况告知三人。
原来她本家住在同家庄向庄东十里地的刘家峪，家里爹娘种着几亩薄田，平日里主要靠着在大河里打鱼度日，近些年战乱不断，穷苦人家度日越发的艰难，三年前父母做主将她嫁到同家庄给同山虎为妻，换回同家的大女儿，嫁给她的哥哥为妻。
她说她的母亲曾经也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二十多年前，因为战乱全家人逃难时跑散了，她娘跟着逃去河东的百姓们跑到大河边就再也走不动晕倒在路边，她的爷爷和父亲去大河里打鱼回来把她救回了家，后来她的母亲就嫁给了她的父亲。”
赵立伟、姚雨和郭瀚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母亲是城里的大小姐，那别说识字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很正常的么。
郭瀚随即问道：“那你男人呢？村里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刘二娘道：“去年年初大郎刚满半岁，外子就被朝廷抓去当兵了，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去了凤翔，有人说去了河南，一年多了一点音信也没有，也许……也许……。”妇人说着已泣不成声，姚雨看情形说了些好人自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的话好言相劝。
妇人止住哭接着说道：“这几年来，朝廷每过一段时间就来来抽壮丁，都是有去无回，到后来男人越来越少，县老爷和将军就直接派人到各庄里抓人，只要见到谁家有男人就抓走，没有被抓走的壮年男人，每到抓壮丁就躲进深山里，十天半月后才敢回来，慢慢的村里就只剩下些老翁妇孺。”
郭瀚说道：“没有男人，你一个女人怎么种地啊？”
刘二娘道：“哪里还有地可种，这些年兵荒马乱的，本村的地都被林员外家买走了，庄里剩下的男人都给他们家种地，女人也在他们家做佣人。妾身自己种的院后的一小块地，有时候也会被叫去林员外府上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林员外府上的管家是外子的族叔父，这两年也多亏有他帮衬，再就是阿爷阿娘时不时也接济些粮食，这样勉强度日苦苦撑到今日。”
郭瀚道：“这林员外为什么能横行乡里，抓壮丁的怎么不去他家里抓人？他把地都买走了，让别人怎么活？”
刘二娘急道：“小阿兄可不敢这样说话，妾身这孤儿寡母的还指望去同老爷府上做点伙计挣几个铜钱，好给大郎买好吃的，做工剩下的一点布料带回来也可给大郎做身衣裳。”
郭瀚气愤的喃喃道：“穷人都被压榨习惯了，有钱人把土地全部抢走，然后赏个三瓜两枣的，反倒是让穷人感恩戴德的，这是什么世道啊。”
姚雨道：“三弟，让二娘把昨晚上的事情再给你们说说，还有她是怎么逃回来的我都没顾上问呢。”
刘二娘道：“妾身昨个夜里和大郎早早的就睡下了，睡到半夜突然就听到外面乱哄哄的，有人的哭喊声，还有狗叫声、马蹄声，妾身想着是山贼来村里抢东西，赶紧起身准备带着大郎找个地方躲起来，刚起身的时候家里的门已经被人踹开了，冲进来两个士兵到处翻找着，妾身看着心里害怕，抱起大郎就往门外面跑，有一个兵一手拉住妾身的手臂，一手夺过大郎往炕上一丢，另一个兵拿出绳索，两人把妾身捆起来就拽着往外面走，任凭妾身和大郎又哭又喊的，也无人理会。”
刘二娘抽泣一声接着说道：“来到外面只见有骑着马的兵到处跑着喊着，不一会村里留下的二十多个年轻女人都被抓来和妾身绑在了一起。”
赵立伟道：“那其他人呢？都跑山里去了？”
刘二娘说道：“是的，能跑的动的都躲起来了，后来其他人也都跑山里去了，可怜大郎的阿翁祖母前些年被流寇害死了，不然大郎也不至于没人管差点饿死。当兵的把我们连夜带到了大河边的军寨，妾身一路上求情，说家里有吃奶的孩童无人照看，不但没人理会还给妾身抽了几鞭子。”
刘二娘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说道：“到龙门军寨后大伙都被关进了柴房，大家想着再也回不了家啦，抱在一起痛哭。今天晌午，阿娘来到柴房把妾身叫去后厨帮忙做饭，天黑的时候起身钻在阿爷给军营送东西的牛车里面逃了出来，阿爷送了妾身两里地也就回去了，妾身就顺着山边小道跌跌撞撞的跑回家来。”
刘二娘又道：“家里能吃的东西都被那帮天杀的兵痞抢光了，给大郎下蛋吃的老母鸡和看门的狗子也被都抓走了。”
姚雨忙道：“二娘，我们吃过饭的。有个事情我们想拜托你，我们兄妹三人远道逃难而来，在本地举目无亲，带的干粮也快吃完了，你看有没有什么谋生的好办法，让我们兄妹别饿死在逃难的路上。”
刘二娘略一思索，说道：“妾身看来贵兄妹三人也是好人，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妾身先说出来你们听听，明天妾身就去林员外府上找找同管家，就说你们是妾身的娘舅家兄嫂姑舅，因为战乱家里难以维持生计前来投奔姑父姑母，让他给两位阿兄在林府找个差事，姚阿姊就住在妾身家里帮忙干点活计。两位阿兄在林府当下人的话至少不会被官兵抓差，以后有空闲就在我家院子盖两间房给你们住，阿兄阿姊，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郭瀚听说要去林员外家里当下人，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眼下又没有别的出路，只能闷头不语，等赵立伟说话。
赵立伟三人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知道目前没有别的好办法，明天让刘二娘先去林府说说，人家要不要他们还两说呢，随即说道：“那就麻烦二娘明天跑一趟林府，不管行不行，我兄妹三人感激不尽。对了，你不怕林府和官兵勾结又把你抓走吗？”
刘二娘道：“阿兄你是不清楚，林员外的大兄在同州府当的好大的官，官兵晚上来庄上抢劫本来就已经的罪了林府，同家庄是都是林家的地，村民也多给林家种地，把人全抢走了，林家的地可不都荒了。龙门寨的将军肯定要去林家赔礼道歉，村里面被绑走的人过几天都会放回来的，不过那十几个姐妹这两天可就遭罪了，那些当兵的比土匪都坏。”
三人当下疑惑不解，姚雨道:“既然同家庄都是林府的产业，官兵们为什么还敢来这里抢劫绑人？”
刘二娘道：“同家庄方圆十几里的村庄都被抢了很多次，村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已经没什么可抢的了，官兵们总不能去夏阳县打劫，抢了同家庄再由将军来赔礼道歉，过几天把人放回来，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这年月那些兵痞也不是好对付的，只要他们保证以后不再来祸害同家庄，林员外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着。”
赵立伟听她说完立即道:“二娘妹子，我们先回山里拿东西，天亮我们再回来，你也奔波折腾了两天，赶紧早点休息，其他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刘二娘拿出几件衣服递给赵立伟，说道：“你们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着也怪怪的，这是外子的两身衣服，不怎么合身，两位阿兄先将就穿着，还有，让姚阿姊留下吧，明天妾身去林府时，可以帮我看着大郎。”
赵郭二人起身告别，带上刘二娘送的衣服走出院门，趁着夜色向山里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