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鱼崽

    重楼部原本是神农氏下辖六部之一，先前被大凶噬九幽血洗，部中人族凋零元气大伤，只有些在外族裔幸免于难。如今被神农姜氏女指引落难人族前来，倒是恢复了不少往日的人烟。

    只不过部族栖息之地焉山，方圆百里遭劫，一片狼藉。此时新任首领，重楼赤、正愁眉不展。他本率领部中商队在外与别族互通有无，忽闻噩耗先行归来，哪里曾想族内竟惹来这等祸事。房屋皆尽损毁，一切活物不见踪影，祭祀重地化为焦土，可想而知当时的惨状。

    想来族内虽肯定有过抵抗，但奈何实力悬殊，皆不敌而亡，而部中重宝，九叶重楼，也定被那老魔得手。长叹一声，重楼赤稍稍振作，看向被指引而来的同族，“还有希望！”，他暗自鼓劲。

    部落广场上，同样侥幸活命的重楼墨正带人为来此的落难人族分户造册，划分居所，他因带领部分族人在外狩猎也逃过一难。

    “你等是有鱼氏？这里可没有大江湖泊供你们渔猎，做耕农去吧。”说罢又呼喝道：“下一个”。

    有鱼氏分支遗孀，紧了紧怀中酣睡的孩儿，未曾过多计较，落难之人能有容身之所那便很好了。按照指示来到居所，打眼望去，只余残垣断壁，幸好前屋主生活器具虽有破损，但也有些许能用，如此一来也省了不少功夫。

    这时候旁边引领之人开口：“你们暂且在此落脚，等部中整合完毕，自有人前来修缮，先休息片刻稍后会有饭食送来”。说完去往下一处，同样的说辞安抚着其余人。对生存重燃希望的妇人，从废墟中拽出一张草席，将幼子放下，蜷卧在旁，不一会也沉沉睡去。

    昏昏惚惚中，黎岚略微醒转，只是眼皮似有千斤重抬不起来，浮光中人影绰绰，声音虚幻听不太真切。强自凝神片刻再也招架不住疲惫又昏睡过去。

    日升月降，周而复返。两日后，黎岚悠然醒来，眨了眨眼，回神过后这才看清所在：泥土垒的墙壁，还未干硬，屋顶由不知名草植编盖而成，还散发着草木香气。

    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忽然一惊，双手抬起发现瘦弱纤细，再低头看去，身材缩水就像八九岁的孩童。呆愣间，屋内光线一暗，“吾儿，崽崽你醒来了！”。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枝挽住，面容苍憔，但关切之情焦灼，进来后一把将黎岚拥进怀中，泪水簌簌流下。“先祖在上，我的崽崽终于醒了！”，黎岚不好妄动，贴靠在来人怀里。

    过了一会，妇人松开，仔细看着他，而黎岚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额角皱纹横生，额中有浅浅的图案隐现，五官匀称但衰败，头发黑灰相间，看着既年轻又苍老，好不矛盾。

    妇人看了片刻见黎岚不语，双目呆滞，急忙问道：“崽崽，我是你娘啊，你哪里不适快跟娘说！”，“娘！？ ”，黎岚回过神来，回忆一闪，想起那张全家福，照片中母亲也曾这样对他凝望关心，眼眶刹那湿润，旧时记忆与眼前之人缓缓重合，“娘！”，黎岚脱口而出，泪水打湿脸颊。一时间母子二人相拥缀泣。

    等情绪平复后，黎岚捋了捋思绪。那晚本以为在劫难逃，却突然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样貌身材变化不谈，这环境似乎也不大相同，心中虽有不安但是转念一想，好赖自己还活着，至于眼下自己的身份来历，再找机会诉说吧。

    妇人此刻也心情微缓，对黎岚说到：“崽崽，你饿不饿，娘去给你拿吃食。”说完匆匆离去。

    “崽崽？”，这叫法，黎岚也不多想，起身出了屋子。“豁~”，只见不远处一座雄山耸立直插天际，山脚绵延不知几许，山腰处闲云朵朵，夺目异常。再向四周望去，错落不一的茅屋纷落，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木散布。

    此时余光中有旁人看过来，回望过去，“嘶”，这是人？膀大腰圆不能形容，他前身一米八几的身高。已是鹤立鸡群，跟眼下的人相比可是逊色不少。“咦，崽崽醒啦？”，那人一声发喊，引来更多人围观。“嘶嘶”，再次倒吸凉气，黎岚看呆，比比皆是啊！

    “散开，围着我家崽崽做什么？”，却是那妇人端着食物过来，声音清冽不容有抵，周围人见来人也略微行礼慢慢散去。“哎？有点厉害啊！”，错愕间，被他此生的娘亲拉着进了屋。

    “小小焉山有什么可看的，你乃有鱼氏苗裔，有鱼氏族领地，高山大湖不知有多少。虽说你父亲那一部是分支出去的，但是年年族中大祭也是铭文在列的”。

    “有鱼氏苗裔？是了，前身惨遭迫害，正因为自己是先民苗裔！但是这有鱼氏没听过啊”，暗自思量间，他娘亲递给他一块黍饼，一碗肉汤。继续朗声道：“先前身陷凶地，每日为了苟活也不曾与你讲过咱这一支来历，现在为娘说与你听”。

    原来，黎岚此身生父乃是有鱼氏嫡系一脉，名为有鱼凫。因不喜欢与毗邻而居的淮山氏联姻，率领他那一支出走，族老震怒之下将其列为旁系分支。出走途经汜水河畔时，结识了他现在的娘亲，盘瓠氏嫡女盘窈，两人一眼定情。

    这盘窈也是敢爱之人，只往族中送去竹书一封，便跟着有鱼凫浪迹大荒。好不容易在无定大江寻到一处栖息地，却被那凶物裹挟，丈夫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吸食惨死。悲愤之下她欲殉夫，发现已有身孕，不得已偷生将子嗣诞下。

    “崽崽你需知道，为活我母子二人，你父那一支部落族人，每日都有人死去”。被那凶物掳走后，食物匮乏，每次投食，被圈养的人族互相争抢，宛如猪狗。

    “你父族人，每次抢夺食物，都要死上数人，却不舍得自用，都给了我们娘俩”。说到此处，盘窈已是泪光闪烁，黎岚身有所感也是鼻尖酸涩。“现在好啦，重见天日了，为娘别无他想，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以后你就叫有鱼崽崽吧，好活命”。黎岚无语，此时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盘窈眼含殷切，又不忍心，只能大口吃着食物。

    九黎祖地，接应之人在此等待数日，毫无感应，立即传讯，而其中一人目光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奉圣殿内，仪式祭台已经撤走，众人由一开始的风轻云淡也变得逐渐焦躁，这时一道疾光闪进殿内，娲池大祭司一把捞起，细看片刻传给旁人。

    “什么，无有感应？”，“出了什么问题？”，瞬间，场中嘈杂。

    “静！”，大祭司一声轻叱，左手细细掐算道：“接引是成功的，也确实降临此间，但是有波澜横生，不知道落入何处，眼下之急是要尽快找到，防止被异族所趁”。不多时，殿内众人陆续领命离去。大祭司也走出殿门回首看向殿后宏伟圣像，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