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条件反射

    离开病房的程末爱地走进医院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三月的初春暮色凉薄，城市的灯火稀稀疏疏地亮起来，街道上很快地涌上一群群人流，然后朝着各自目的地匆匆奔赴。

    只有她漫无目的地围着医院的小花坛一圈圈地走，转了不知多久，才累得靠着旁边一处木质长椅上休息，墨黑的长发倾泻在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更衬出几分病态娇弱。

    休息的片刻，她开始思考眼前的光景。

    程家老宅已抵押给了银行，现在她和程女士挤在一间不足50平米的出租屋里，房子是深胡同中一幢老式二层小洋楼，灰白斑驳的墙体，一排脱落红漆的木质窗框，楼道间昏暗脏乱，时不时地飘着死老鼠的恶臭或食物发霉的气味。不过屋子内还算干净整洁，生活用品也是一应俱全。这是张婆托侄儿找的地方，筱家来程家闹事的当晚他们就搬进这里，虽说房子破旧一点，但好在地处偏僻幽静，可暂避一些风头，且价格远比其他地方便宜，手头上为数不多的钱还能应付着，自然算得上是两全其美的住所。她从小就跟随母亲颠沛流离，又在孤儿院肆意生长，倒也习惯这样的生活，只是一直养尊处优的程女士，自第一天住进来开始，仿佛被抽走魂儿似的，除了整日地以泪洗面，便是坐在窗台边愣愣地出神发呆。好在张婆一直不离不弃，跟着搬过来挤在阳台一侧临时搭成的小房间里，一如既往地伺候程女士饮食起居。

    这让程末爱无比安心。

    在医院照顾季落的几天里，她每天下午都会回去梳洗换衣物，程女士一开始对她总是避之不见，每次听见她开门声，就急急匆匆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程末爱却是收敛了对程氏的逆反和抗拒，小心翼翼地顾着她的感受。

    比起自己的遭遇，一位中年丧子、老年家道全无的老太太，自是悲惨更多。

    于是，她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开程女士的门，认真地向她问好，几天下来，程女士一反常态地与她交汇眼神，有时会微微颔头，但脸上写满的失望与憎恶还是能一眼洞穿。

    这令程末爱歉疚不安，程家确是穷途末路，不然，怎么将偌大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孤儿院的野孩子，自始至终，没能兴盛程家，报答其养育之恩，她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怀着这样的愧疚和歉意，她决定扛下程家所有负担，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尽办法挣钱，还清欠下的所有债务。

    不过，要去哪儿挣钱，又具体欠筱家多少钱，她竟是无从知晓、也毫无头绪。

    头顶的天空一点点暗下去，路边一只脏兮兮的野猫突然窜过来，饥肠辘辘地舔着她同样脏秽不堪的白色球鞋，她下意识翻开包寻着些食物，但里面除了一个记事本，一条围巾，就什么也没有了。

    肚子很是适宜地咕咕叫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连午饭也没有吃。

    她无奈地望着那只如自己一般一无所有的流浪猫，想哭却哭不出来。

    心烦意乱之际，苏暖儿电话响起，她刚摁下接听键，耳朵就传来一阵狂轰滥炸：“你丫的是闭关修行了还是西天取经了，之前让我帮你请5天假，这都10天了还没见你人影，你是再想被记过一次了？”程末爱柔柔被阵痛的耳朵，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刚才的情绪，“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打听打听，我还可以再请两周假么？”

    “我的姑娘，你不会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吧？”苏暖儿敏锐地捕捉了电话里传来的沮丧。

    “我很好，别担心。”程末爱试着缓和气氛，“家里遇到些事情，要再耽搁一下。”

    “按照锦大校规，请假一周及以上，必须说明理由并经班主任签字，再呈交教务处批准，不过现在的局势对你来说还比较复杂。”苏暖儿不紧不慢地科普，“况且，我们班主任最近也不在，喔，对了……”电话那边猛地一阵恍然惊呼，“他是不是来找你了，你俩是不是，私奔了。”

    程末爱扶额无语，事实上，季落不在学校确因她而起，且现在他俩也的确在一起。只不过期间的错综复杂，她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不过，她捕捉到重点，现在局势是什么，为什么对她复杂，只得刨根问底：“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和季老师，是不是私奔了。”苏暖儿显然会错了意，把那声疑问句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那分贝，估计整栋宿舍楼都能清晰入耳。

    “啊，什么跟什么……我信号不怎么好，先挂了吧,至于请假，我会自己处理的。”程末爱索性放弃追问。

    “真是奇怪，我明明能听见你说话”，苏暖儿小声嘀咕，然后不管不顾接着说，“你先别挂，还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吧，关于筱氏集团的筱少，就是你那位青梅竹马……”

    那声名字，如一道利剑刺进耳朵，程末爱立即打断，“我再说一次……”她闭上眼，努力不去想那张决绝的脸，再努力地将语气调整得没有半点波澜，“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好好好，那我讲重点……”苏暖儿突然压低声音，“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小道消息，我们学院，就在昨天，被那个不该提的人，正式接管了，这信息都在我们内部轰炸开了，你说高高在上的ht集团唯一继承人，怎么就对我们这块地青睐有加呢？”苏暖儿兴致勃勃地点燃八卦之火。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程末爱冷冷地回应。

    “当然有关系，据说院长何老仙递交了一份20页整治报告，其中就有因不守规矩拟退学的学生名单，像你这种翻墙闹事，旷课失踪的学生，肯定在那份黑名单中。”

    程末爱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她已经领略了他恶魔般的残酷手段，即使再多几道酷刑那又如何。

    “心态倒是很好啊，差点忘了，你本来有他的照应嘛，哎，对了你信号怎么又正常了呢？”苏暖儿甚觉无趣，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我有些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程末爱便挂断电话，抬起头看漆黑如墨的夜空，清冷的晚风扑过来，钻进身体任何能入侵的地方，周身的寒彻至极，除了眼角溢出的那股温热。

    筱依墨，这三个字还是会令她心脏条件反射般地撕裂疼痛。如果可以，她宁愿此生都不再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