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只要活着
程末爱已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她像只松软的玩偶一般,绝望地任由平头抱起自己往屋子里走去。恍惚间,她看到院落外冲进一个人影,寡淡的阳光的将他的身形投射得若隐若现,又晕开来一道模糊的轮廓,直到那隐隐灼灼的模样从一遍光影中穿越过来,最终无比清晰的印出一张脸——那张干净、清俊又痞帅的脸。
是季落。
这些日子,他早已对筱程两家的恩怨了然于心,当初他只是想接近这位筱家儿媳妇,来达到某些目的,却渐渐地对她超出了一些合乎情理的关爱。
现在筱家与程家划破关系后,她已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竟有些暗暗的欢喜。
事与愿违的,他发现他的最终目的,是她这个人。
明明知道此时他站在她身后会承担怎样的结果,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想要守护在她身边。
他只身一人来到上京,赴一场意料之中的灾难。
此刻,他锁着眉宇,奋不顾忌-身地冲过来,挡在他们面前。
他看着她缀满花瓣的裙子被扯得稀烂,倾泻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还有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望向自己时再也没有了灵动的光芒。
有种撕裂心肺的痛楚涌满全身。
他紧握拳头,眼里透着凌厉,极力克制着愤怒:“放开她。”
平头看了眼半路杀出来的这人,冷笑着转过脸朝兄弟吆吼,“来了一个找死的?”
“开一个条件,不管什么!”季落直接开门见山,“你们现在离开,还可以带上刚才的条件;不然,等警察到了,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平头男放下程末爱,把她往边上狠狠一推,眼睛轻蔑地扫向季落,“你是威胁我?”
“我只是跟你谈条件,对你来说稳赚不亏的一场买卖。”
平头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穿戴一身的价值不菲,眉宇间隐着些许世家贵气,即使现在孤身一人,但谈吐举止仍透着不屈和从容,凭他闯荡江湖多年经验看,这人想必是有些来头。他冷笑着问,“你怎知我一定可以赚。”
“他给的报酬,我可以多n倍。”季落语气平静且认真。
平头男阴黠地笑,“好,讲条件是吧,你得先受我三个拳头,再来跟我谈条件。”
那些钱财利益,是不能动摇他们绝对忠心于主人意念的。他们本是一群被人唾弃的恶混,吃了上一顿顾不上下一顿,还经常被各处势力压制,这几年,要不是受主家恩惠,做些暗地里的事,恐怕他们早就含恨西北、烟消云散了。
季落想都没想,眼神坚定,点点头,“好。”对方显然不图钱财,而他显然寡不敌众,没有任何筹码,唯一能做到,就是先拖住他们。
“是条汉子。”平头男来了兴致,他本想速战速决尽快回去复命,哪知半路杀出个贵公子,想必这些有钱人就喜欢玩这种刺激,那今天就陪他玩到底了。
说完,他轻挥一下手,紧接着,一群人涌上来,一个身段高大的黑人冲到前面,不由分说,抡起那条刺满怪异图腾的结实胳膊,对着季落狠狠地砸下一拳。
季落猝不及防受了这一拳,只觉头顶沉闷一响,骨骼断裂的刺痛钝住了呼吸,瞬间黑暗袭来,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一个声音刺破了黑暗——“季落……季落…”,是程末爱的声音,微弱而清晰,她在拼命地呼喊他,那个他第一次见面就想保护一生的人。他努力睁开眼,看着碧蓝的天边飘忽的云,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强烈的力量,他吃力地翻起身,却发现身体像沉入深渊,越挣扎越在迅速往下坠落。
“身板还不错呀,吃了黑天使这一拳,还能够动弹”有人冷喝。
季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艰难地平稳重心,咽了下嘴里的猩甜,望向满脸担忧的程末爱,露出故作轻松的笑,“我很好”,然后他侧过脸挑衅似得看着平头男, “还有两……”
那声”拳”字还没说出口,又猛地被一击重拳击中,五脏六腑立刻翻腾起来,未及反应,黑人箭一般逼过来,凑近他耳边,轻狂地笑“是你自己找死的。”紧接着,一把冰冷的利器刺入了胸膛……周遭一切突然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万般寂静中。
8岁那年,他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温厚纯良的爷爷将他一手带大,爷爷曾说:季家从清朝开始就世代簪缨,但吉凶祸福自有天数,这辈子,我经历了很多变故,少年世道跌宕,中年家族沉浮,老年痛失爱子,现在,我只想守护季家唯一的命脉,阿落,你就当一个纨绔子弟吧,只要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因为要好好活着,他在父母去世那年,就隐藏了自己身份,不再自居季家后人这个头衔,一门心思地变得不谙世事。但他从小天赋异禀、聪慧过人,16岁就考入麻省理工大学,一直读到博士,再加上长着一张隽美的脸,很难掩盖自己的异于常人的锋芒。
23岁那年,他从美国回到安城,见了爷爷最后一面。临终前,爷爷握住他的手,极力地向前倾身,浑浊的眼睛噙满不舍与怜惜,喉咙剧烈地颤抖不止,似有千万言语要讲,却最终只缓缓吐出两个字:活……着。
活下去,这是他唯一的亲人,终其一生对他唯一的挂念。
爷爷走后,他继承了一堆无法估量的遗产,也背负着一个无法揭晓的谜团。
现在,他安静地躺在一摊血泊中,与活着,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一阵警笛声打破了耳边的沉寂,他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白晃晃的灯光聚焦在一张icu病床上,鼻腔里涌着厚重的药水味道。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片白灯下,身上插着几根粗细不一的管子,一条纱布顺着宽阔的左肩往右腹木乃伊式缠裹着。他紧闭着眼睛,心口轻微地起伏,隔着玻璃,刚好看到他流畅的身线和白皙额头上锁着的两道褶皱。
程末爱安静地伏在icu窗外,张精致的脸上隐着慌乱和不安,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下来,久到那紧紧贴在玻璃上的双手晕出了十道深深的指印,犹如水墨花开。
季落昏倒在地时,警车刚好赶到,平头男不甘地将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咒骂了几句,就呼着那帮人一溜烟地从后院逃开。
她跌跌撞撞不顾一切跑过去抱着他。他身体很沉,冰冷的脸上再没有不可一世的纨逆。她下意识揽紧了他,温热的红色液体很快溢满掌心,又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淌进粗糙的地面上。
她颤抖着张了张嘴,试着唤醒他,喉咙却像被封住了厚墙,只能艰难地呼吸,到最后只剩一声声无力的嘶喊。
绝望间,她看到他唇间轻轻地扯动,然后,她听到了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声音——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又认真地喊她的名字,像是梦中的呢喃,一字一字,绕过舌尖,清晰入耳,宛如世间最动人心魄的旋律。
两天里积压的所有眼泪,顷刻间汹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