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重水复
景俨一念既通,再无懈怠。
“鹿妖之事,继续说来!”
那弟子开口道:
“副堂主,其中更有隐情,请传唤鹤族何笃文上堂陈述。”
“传!”
“是!”
随后,一只巨大的白鹤迈着修长的腿爪进入了堂中,它体型巨大,以至于是低着头,缩着身子进来,看着倒令人觉得好笑。
那白鹤两只翅膀合在身前,做了个礼,长喙张合发出人声:
“小妖何笃文,见过各位上仙。”
景俨皱眉道,“你是何清灵真人的族裔?”
“回上仙,小妖正是何清灵族祖第187代族裔。”
大家都是一愣,之前都没了解过,一百八十七代?都这么多代了?
何笃文看大家发愣,连忙解释道:“何清灵族祖本身并无血裔,我等仅是同在天元峰后山的白鹤,因受何清灵族祖照顾而聚集,所以称族……”
大家也不是很乐意听他们鹤族的事,特别还是何清灵真人的闲话,景俨干脆打断道:
“说说鹿培臻之事!”
“是是!昨日,鹿培臻带着自己的族裔来找我……”
何笃文说着,大翅膀一翻,指着鹿培臻尸体旁的小鹿,继续说道:
“就是这只小鹿……鹿培臻这个族裔颇有灵性,便带来让我为其取名,我仔细思索之后为其取名鹿树人。”
何笃文担心诸位道宫上仙不爱听,忐忑地抬起鹤头打量了一下众人。
一个黑袍弟子嘟囔道,千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鹿培臻、一个鹿树人,倒是相合。
何笃文心中暗喜,被自己卖弄到了。
能在一群上仙面前卖弄到,那可是很爽的好吧?
他开心地说下去:
“起名之后,鹿培臻就带着这小鹿走了,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景俨皱眉,昨日见过?这算是什么隐情?
何笃文继续说道:
“他刚走,我也想着培养培养族裔,于是我准备外出寻一些灵草灵果喂给它们,让它们积蓄灵力,早开灵智……
我刚飞出没多远,便看到一个道宫上仙正在我鹤族……栖息地不远。”
何笃文在重华道宫这个大地主面前,倒是没敢说那是鹤族领地,而是说了栖息地,算他是个反应快的。
“对于道宫上仙,我是万万不敢视而不见的,便下去给上仙见礼。
见礼之后,那上仙自称是来自华光阁,是来后山寻草药的,曾受过何清灵族祖照顾,问我鹤族平时有何不便之处,又有何需求之物……”
景俨听了顿时心生警戒!
道宫弟子杀了鹿妖尚能有所解释,但他说曾受何清灵的照顾?
绝对是谎言!
其他峰上弟子或许对何清灵陌生,但他景俨是总务阁缚灵堂的副堂主,听多了见多了何清灵的事情。
何清灵受立宫之初听道的长辈恩惠,她行为言语俱是慈祥诚恳,对待道宫弟子是一视同仁。
年年岁岁、日日月月在重华观门口传信,不是在重华观门口便是归巢修炼休息。
这是她的白鹤报恩之举,若非有重大事故,日程绝不更改。
若有重大事故,总务阁和缚灵堂也绝不会不知道。
而且,若是见过何清灵,定是到过重华观门前的人,寻常弟子本就到不了天元峰顶重华观。
而且,道宫黄庭峰专门有种植灵草灵药的药园,岂会舍近求远,不是寻常弟子的那人,又怎么会到后山这种灵草匮乏的地方采药?
所以何笃文口中的那道人绝对在撒谎!
定有不可告人之阴谋。
何笃文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敢瞒各位上仙,何清灵族祖珍惜鹤体……但小妖我僭越不孝,却是想化为人形,但苦于没有化形灵才,便厚了脸皮与那上仙说了……”
众人都是一愣,化形?
妖族与人族修行不同,虽然都有灵根一说,但是妖族经脉杂乱,不像人族有修行之法,大多是将灵力散入血肉,行体修之法。
妖族若想化形,除非血肉修为高深,且辅以特殊灵材,否则无法塑造血肉。
没想到眼前这何笃文已经到了能化形的地步了。
“之后那上仙便走了,我得了上仙的话,也兴奋回巢……”
景俨听完,心中暗暗思索,鹿培臻昨日去找何笃文,离开后当天就被杀了,尸体还是在鹤族栖息地不远,附近还正巧有个道人杀了鹿妖、礼待鹤妖,那道还人心怀不轨、鬼话连篇,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同时发生了巧合的事,那便不是巧合!
景俨擅长此道,思虑至此便知机不可失,即便那人不是细作也要调查一番。
他当即便问道,“你遇到的那道人姓甚名谁?”
“呃……未留姓名。”何笃文老老实实回答。
“若是当面见到,能否认出?”
“自是可以!”
景俨当机立断,说道:
“缚灵堂着我命令,屏蔽授道阁左右!”
黑袍弟子们迅速行动,将附近的值守弟子全部替下,收入阁中房间,不得外出。
魏平渊惊讶于这群黑袍弟子的行动力。
一名弟子正想把魏平渊也带走,景俨却说道:
“平渊师弟留在此处。”
很快,除却看守人员,众黑袍弟子再度返回,顺手给大殿下了禁制,以防声音外泄。
景俨坐于上首,神色庄重,肃穆道:
“我等分为四队……
一则由我领队,隐匿身形,保护何笃文回缚灵堂,前去拜见缚灵堂阁主汇报今日之事,查看所有弟子蜃幻留影;
二则取我令牌前往执令阁,禁止今日所有执令外出;
三则联系洞天看守,严把护山大阵各出入口,不得任何人外出;
四则留守授道阁,不得让授道阁弟子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是!”
众弟子纷纷应答,各自分队而出。
魏平渊目瞪口呆地看着井然有序的黑袍弟子们鱼贯而出,心中惊叹。
景俨自上首起身,魏平渊连忙说道:
“清纪之事……”
“魏师弟,此事押后再说!”
魏平渊见景俨态度坚决,也颇为无奈,只得看着景俨与自己错身而过。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直至景俨身影远远消失。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
魏平渊带着两只小兽,身形出现在洞口。
贺子诚燕飞彤他们望眼欲穿,看到魏平渊回来,立马围了上去,各种问题纷纷砸了过来。
“平渊,清纪怎么样了?”
“平渊,清纪被押走了吗?”
“平渊,清纪可有洗脱污名?”
“平渊,清纪到底是不是细作?”
“平渊……”
“平渊……”
“平渊……”
“大家且停停!”
魏平渊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能做的他都做了,能说的也都说了,但是到底是个什么结局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原原本本地将他的遭遇和大家说出来。
大家听了也都是云里雾里,看不清真貌。
只有抱着小鹿鹿树人的燕飞彤斩钉截铁地说道:
“清纪肯定不是细作!”
魏平渊好奇问道:
“为什么?”
“清纪若是细作,也该去交好阁中地景澜真人、景桓真人,费劲交好我们这些学生干嘛?
再说了,如果他是细作,把我们违禁的事情说出来不是更好?为何一言不发?”
魏平渊笑了笑,如此考虑倒是简单直白。
大家慢慢都被燕飞彤的自信感染,逐渐恢复了心情。
“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大家都散了吧,还有几日便是年关,年关之后就该考校了,大家早做准备吧!”岳知章招呼着大家。
小混球们这才慢慢散开,开始了真正的日常,修炼的修炼、看书的看书、喂鹿的喂鹿、撸狼的撸狼。
…………
时间便在焦虑中一点一滴流逝,转眼几日过去。
“白驹负新岁,愁绪逝旧年。
姮娥舞飞雪,半日映剑寒。”
岳知章看着远处,摇头晃脑地念叨起来。
除夕清晨的鹅毛大雪从天飘落,燕飞彤正在洞前舞剑,道袍随身而动,好似风中雪花,轻盈灵动。
剑锋劈开北风,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舒展优美。
“念什么呢,知章?”
许万轻扫了洞口的积雪,挑了背风无雪的地方生了一堆柴火,扔了一截竹子进去。
竹子在火焰的炙烤中变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许万闭上眼,双手合十说道:
“希望大家明年一切平安顺利,清纪平安归来,家中五谷丰登。”
贺子诚也从洞中走出,眼睛木然看着火堆中的爆竹,叹气道:
“今日除夕,也不知道清纪能不能回来过年……”
道宫中没有寻常中过年过节的习惯,若将目光从洞口处放去,只能看到雪花间隙处天元峰的山脊。
远处各道宫各堂阁仿佛在雪中半露的岩石,安静肃穆。
只有燕飞彤和雪花在这天地间一齐飘舞,给世界妆点上一抹灵动。
众人正是刚起床,洗漱了在洞口烤烤食物,准备吃个早饭。
虽然到了除夕,应是欢度新春之日,但第一次离家的混球们都是没什么生气。
许万又加了些晾干的木柴,额外煮了一锅粥来吃,添上些许野菜和鸡丝,倒也比之前干啃好了许多。
魏平渊心神一动,远处北风带雪忽然破开,一道黑色身影裹着雪花从飞剑上跳下。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魏平渊可是见识过这身黑袍了,他连忙撇下碗筷,走进风雪中,对着那人见礼。
燕飞彤也收了木剑一溜小跑过来行礼,其他小贼也连忙走上前。
那缚灵堂弟子戴着蓑帽,堆砌浅雪,周身灵力一动,满身雪花飘落,向魏平渊拱手回礼。
他问到了柴火和粥的味道,笑道:“魏师弟……吃早饭呢?倒是令人怀念。”
修为高深的道宫弟子为了炼神甚至返虚境的修炼,都愿保持灵体无垢。
故而已经很少沾染凡间吃食,奉行辟谷之道,见到一锅这么一锅粥,不禁说起了闲话。
魏平渊笑道:“师兄若是无事,不妨到里面避避风雪,尝尝我们的手艺。”
“今日来便是有正事!魏师弟,请与我走一趟吧,副堂主有请。”
贺子诚他们没注意到黑袍道人对于魏平渊的称呼,听到他只是叫魏平渊去见那景俨,心中都是担忧。
“可是清纪之事有眉目了?”魏平渊说道。
“我只奉命行事,不知其余事情。”
魏平渊对于他的守口如瓶不觉意外,只能安抚好身边的小伙伴,随着身边黑袍弟子一起下山。
幸而那弟子有灵力护佑,他魏平渊不至于被吹的一头一脸的风雪。
仍是授道阁那日的殿堂,魏平渊走近,看见景澜已经坐回正中位置,面皮上挂着不由衷的笑容与景俨交谈。
“多亏景俨师兄机敏,为道宫除此大害。”
“此乃分内之事……”
景俨面无表情,景澜也不想与他多话,但是孟如升好像还憋着气,景澜只能自己代表授道阁前来,碍于面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水,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直到魏平渊落了地,得了传唤走进大堂。
“见过两位师兄!”
景澜面上这才真正开心起来,便是遮也遮不住了,他说道:
“魏师弟,你可算来了。”
景俨施施然放下茶杯,目光平静落在魏平渊身上,开口道:
“这次唤魏师弟来,便是有事通告于你……”
随着景俨徐徐讲述,魏平渊知道了缚灵堂后续之事。
原来是那个在天元峰后山斩杀鹿培臻的人,已被何笃文认出,只是华光阁中的寻常弟子。
总务阁以护山大阵维护为由,禁止了弟子外出,又锁定了那人行踪,缚灵堂乔装之后,便在当天夜晚,在那人住处将其秘密逮捕。
被逮捕时,那人初始还算镇定。
对于鹿培臻之死解释说是从何笃文那里走后,鹿妖冒犯道宫,便取鹿血鹿角等材料供给修炼。
鹿血喝了,鹿角磨成粉也吃了。
至于为什么去找何笃文,他也只说是喜欢白鹤,想帮上一帮。
连带着他所有执令、道券往来记录都查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虽然听得缚灵堂弟子都是皱眉,倒真拿他没办法。
直到被带往总务阁,使了一些说不得名字的缚灵堂秘法,那人咬紧的牙关才慢慢松开,吐露出实情。
原来那人并非西荒出身,而是在下山执令的途中被西荒盯上,犯了戕害凡人的诸多禁令被抓住把柄,这才威胁成了细作。
去寻那鹤族也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原委,只是去探听一番天元峰周边情况。
缚灵堂又询问出了传递信息的联络方法。
他们顺藤摸瓜,发现是一套极为严密的单向传递渠道,通过凡人、清溪镇直到数百里外凡人城池,再到一个距离西荒不远的哨点,层层传递信息。
缚灵堂不眠不休,一路溯源调查,甚至和天师道府都起了摩擦,最后还真叫他们捣毁了一个西荒窝点,发现了两个修了灵法的西荒贼人。
那贼人还想装作散修蒙混,但在缚灵堂飞剑重压之下到底是显露出了功法根脚,来自于西荒赤血崖。
赤血崖掌握着数种西荒特产的灵药,在西荒五门中属于资财第一,蓄养了不少细作,或是偷盗功法丹方、或是探听消息。
这两人反抗无果,施了灵法烧毁大部分密探消息后,咬碎了后槽牙上的毒药,当场毙命。
虽然大部分密信都被烧毁,但还是有一部分被缚灵堂扑灭截获。
粗略估计,连带上已被焚毁的秘密,拢共约是有数百份各大派甚至散修弟子档案、功法丹方,甚至各类灵阵的破解之法还未送往西荒。
虽然不伤及中洲修行界的根本,但仍是让缚灵堂众人心惊,没想到西荒竟然已经对中洲渗透到这种地步。
此前他们对于细作之事还一无所知,直到常伯瑜带回无生门对于道宫弟子了解的消息,他们才开始真的重视,没想到刚一查探,便被此中之事惊到无以复加。
更何况,西荒狡兔三窟,这还可能只是西荒细作的冰山一角。
听到这里,魏平渊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