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先天之后

    魏平渊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屋内，呆呆坐在地上只是铺了被褥的床上。

    失败了。

    魏平渊心里很清楚，自己在那天晚上和现在，体内什么都没多出，什么也没变。

    他呆滞地盘起腿，再次运起《太衍研习录》中的功法，回味着那天晚上的一切，企图感悟先天之气，但除了阴阳二气滞滞运转外，什么都没有。

    魏平渊又修炼感悟了一会，心中一阵懊悔，自暴自弃般撤去功法躺在床上，不自觉又回想起明和让自己去授道阁的眼神。

    平淡，冷漠。

    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让师父太过失望了吧。

    他无神的眼睛瞟过常博瑜送来东西。

    怕也是会让常师兄失望了……

    魏平渊又瞟过那本《无妄经》，随手翻看起来。

    “无妄无欲，无念无求，天清地正，圆觉无碍……”魏平渊缓缓念着。

    “人怎么可能无念无求……连师父那样的神仙都也有执念追求。”

    魏平渊接着读下去：

    “是故求无妄，亦妄也；求无欲；亦欲也……”

    魏平渊想了想，若想追求无妄无欲，本身也是一种妄和欲，确实是这样。

    “人求于道，道溯于天。天无纷纷，地无攘攘，何以成道？盖因万物之理各自成道，道于万物中。”

    魏平渊暂时忘了先前的失败，读着道经，自己慢慢理解着。

    “故人所求者千奇而百怪，手段无算。究其本心，各自道也，人无咎。”

    魏平渊哑然，难道不论追求什么、不管用什么手段，只因为是自己的道，就没有错吗？

    像石清泉那样，为了掳走自己，屠戮自己全家的人没有错吗？

    想到此事，魏平渊微微目眩，书上文字也仿佛旋转起来，魏平渊稍稍平复，仍是一阵恼火，将《无妄经》丢在一边。

    但经过这本经书，魏平渊心中郁闷也弱了很多，他又看到那本《太衍研习录》，叹了口气，拿起书卷找了篇阴阳二气蕴养肉体的法门继续阅读。

    过了一会，魏平渊的房门被敲响。

    他起身开门，看到陆芝正站在门外，陆芝指了指厨房。

    魏平渊之前因为感悟先天之气的事情受了打击，又沉迷于看书，自然是忘了吃饭。

    此时陆芝来叫他，肚子这就咕咕叫了起来。

    饭桌上，魏平渊低声问道：

    “师姐，授道阁是什么地方？”

    陆芝拿出竹牌写上“认字”。

    魏平渊一愣，这太衍峰上确是无人教他认字，现在认字都是当初在上宁家中学的。

    陆芝又写下“学经”二字。

    魏平渊看了那《无妄经》中所言，对道家经书就没有多少好感，也不过就是一家之言罢了。

    陆芝低头再写，“明理”。

    魏平渊这才放心一些，他正准备安心吃饭，陆芝又低头写起来，“悟法”。

    魏平渊一愣，对于自己没有丝毫头绪的“悟法”，魏平渊干脆放弃思考了。

    想起其它，他脸上一红，扭捏着说道。

    “师姐，咱们峰上，哪里能洗澡啊……”

    魏平渊与常伯瑜回重华洞天的路上倒是洗了，但自从到了重华宫反而一次没洗，身上衣物也是破烂肮脏。

    陆芝转手指了指太衍竹舍后一条小路。

    魏平渊点点头，二人吃完了饭，收拾收拾碗筷，魏平渊便翻找起常伯瑜带来的衣物发簪，往陆芝指的一条小径走去。

    羲和洒碎玉，穿林成氤氲。

    魏平渊走在陆芝指的竹林小道上，耳朵里的虫兽鸣声比起以往愈发清晰响亮，在空中林内各处倏尔出现的飞鸟，翅膀挥动在林间扇出一道道隐约不可见的波纹。

    “奇了，今日虫鸟怎么这么活跃。”魏平渊掏了掏耳朵，“叫得比以前响多了……”

    魏平渊隐约有些不适，走了半刻便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便加快步伐，又走了一小会才走到一处小潭，若不是水声持续，魏平渊倒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平渊也管不了许多，左右张望一番便脱了衣服跳入小潭仔细清洗。

    “好凉！”

    水刚好到魏平渊的脖子，他在水潭里好一会才适应了水温。

    刚洗一会，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几只花鹿带着小鹿来到水潭边上喝水，吓了魏平渊一跳。

    魏平渊苦着脸心道：

    “倒是没问师姐这山上有没有野兽……要是真遇到了豺狼虎豹可怎么办……”

    魏平渊转念一想，安慰自己道，若真有虎狼，先跑的肯定是这些鹿，自己反倒大了些胆子。

    魏平渊看着这些鹿在潭边喝水，一副不怕人的模样，想起自己在上宁也没见过活鹿，便想上去摸摸，又害怕把自己的“警示鹿”吓跑，便一面假装专心洗澡，一边认认真真打量着这群毛茸茸的鹿。

    这群花鹿喝着水，也是眨着几双圆圆的鹿眼，不加掩饰地看了魏平渊几眼。

    魏平渊被花鹿们打量了几眼，心里胆子大了不少，悄咪咪挪着步子往岸边的花鹿们靠去。

    一步，两步。

    魏平渊打起了摸鹿的邪恶小算盘慢慢走着，就像魔鬼的爪牙。

    还真就行到了花鹿们身旁。

    “嘿，它们真的不怕。”魏平渊暗喜。

    魏平渊看着其中一只相貌颇为神骏的花鹿，慢慢朝着鹿脸伸出手。

    那花鹿看着魏平渊伸出手来，圆圆的鹿眼眨了一下，不仅没有躲闪，还主动凑上了魏平渊的手掌。

    魏平渊摸到花鹿，一股不算柔软，但却细腻触感从手掌传来，这才放心下来，他嘻嘻一笑，另一只手也去抚摸那鹿。

    一只小鹿好奇地凑过来，魏平渊也一并给小鹿挠起了痒。

    就在这时，几声狼嚎突然响起。

    花鹿们耳朵一竖，立马掉头跳走，魏平渊也是心里一慌，赶忙向岸上爬去，刚披上外衣走了两步，五六匹有魏平渊半人高的灰狼，便跑着围了上来。

    魏平渊他一个孩子，小时只听过母亲和魏府的下人用狼来吓唬他，此时真的见到这么多半人高的灰狼，登时便如丧了魂儿般害怕。

    此时魏平渊心脏砰砰砰仿佛要跳出胸腔，一瞬间心里闪过无数想法，这一生的经历也仿佛走马灯似的掠过脑海。

    魏平渊心乱如麻地看着围成一圈的灰狼们，它们瞪着眼睛，身体微低，爪子慢抬，在魏平渊看来，正是猛扑的前兆，下一步便要咬断自己的喉咙。

    我便是要在这里被狼咬死了吗？我无法替父母和魏府报仇了吗？

    但一想起上宁血仇，魏平渊脑子一清，我不能死！

    身处狼围，他立马调动阴阳二气，二气迅速运转，带给他一丁点安全感，他不知道，他确实是微末的道行，连让自己力气大点都做不到，他也从未与人争斗，连个架势都摆不出来。

    但自以为很勇的魏平渊捏紧拳头，心里已经打定了要与狼群拼了。

    灰狼们迈动狼腿打量着魏平渊，慢慢向魏平渊靠近，其它灰狼便绕到魏平渊身后。

    魏平渊甚至已经看清了领头那狼身上的毛发末梢，在太衍峰竹林风中微微颤动。

    魏平渊冥冥中似有所感，看到那狼后腿使力，突然跳起，一下便蹿到魏平渊面前，魏平渊正想一拳打上去，只见那灰狼却咧开嘴伸出舌头，压低了身子摆出一副友善的样子。

    魏平渊突然想起自己从前看到的“前狼假寐”之说，不敢大意，耳朵里突然传来身后几狼跳动的声响，他正欲转身，身周全部灰狼便一拥而上！

    魏平渊大惊，虽将周围灰狼动作看个清清楚楚，但身体却来不及反应。

    一息之间，群狼便将魏平渊淹没。

    魏平渊万念俱灰，但就在下一息，身上却没有传来狼吻撕扯的痛感。

    他惊奇地往身周一看，群狼一拥而上，不但没有撕咬他，反而都如同他从小养大的大狗一般簇拥着他。

    几只灰狼还伸出舌头舔他的脸，弄得魏平渊满脸狼口水。

    本以为必死的魏平渊惊奇地喘着粗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脑海，手脚酸软地倒下。

    幸好有狼肉垫子。

    感受着身边狼群拱来拱去，魏平渊软着身子，感受着灰狼颇硬毛发。

    嗯，不如花鹿摸着舒服。

    魏平渊思绪飞过，看着灰狼们如此“热情”，也与灰狼们交起朋友来，又挠又抓的和灰狼们玩起来。

    这群灰狼虽然口不能言，但对魏平渊倒还真敢露出肚皮来，让魏平渊很是开心，为五匹灰狼按照体型大小，分别取了狼大、狼二这样的名字。

    待到灰狼们和魏平渊又玩了一会，灰狼们在潭边喝了水，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魏平渊还依依不舍地朝它们挥着手。

    魏平渊本来想喊“常找我来玩”这种话，但又想起明和房里挂的剑，自己的狼朋友可不要被明和一剑斩了，便忍着没喊出来。

    到底是孩子心性。

    魏平渊又在水潭里洗了洗，穿戴好常伯瑜带来道袍，将上宁那套衣物规规矩矩收好，抬头一瞧尚在日头，便哼着上宁小曲回竹舍去了。

    刚回到竹舍，正巧碰到陆芝从自己的竹屋推门出来，陆芝看到魏平渊，低头拿出竹牌写下，“授道阁”。

    魏平渊想起陆芝所说，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走吧。”

    陆芝听到魏平渊所说，低头又写，“三年”。

    魏平渊看到陆芝竹牌，问道：

    “是要在授道阁学习三年吗？”

    陆芝俏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又在竹牌上写，

    “不得回峰”

    魏平渊心中一惊，虽在太衍峰……嗯，清醒的时候不过两三天，但这里有常伯瑜为自己盖的“家”，还有师傅和师姐……

    如今又要离峰三年，不自禁生出一种漂离之感。

    魏平渊喉头苦涩，呆呆地点了点头，魂不守舍地说着，“我去收拾收拾东西，师姐稍等。”

    他回到竹屋里将《太衍研习录》、自己的道袍和上宁衣物放在包裹里，又摸了摸明和给自己的身份令牌和明鹭送自己的玉佩，心中仿佛又坚强了一些。

    他在屋内仔细打量着简陋的竹舍，太衍重竹上一丝一丝的纹理都印入魏平渊的脑海，他叹了口气，便走出门去汇合陆芝，将常伯瑜送自己的吃食托付给师姐。

    “师姐，我们走吧。”

    陆芝看魏平渊收拾好了，便冷然点头，当下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带头走在前面向山下走去。

    魏平渊跟在陆芝身后，蓦地听到太衍峰上几声狼嚎，心中苦笑，或许是狼大他们知道我要走，唤我保重呢。

    一路上二人路过雄伟但却略显寂寞的太衍大殿，一步步攀上天元峰，路上同门不少，但却也没有一个认识的。

    魏平渊累的气喘吁吁，看着陆芝纤细轻巧却又挺直的背影，勉力跟在她身后。

    走着走着，二人逐渐放慢脚步，一座不似道家宫殿，反而像书院的建筑出现在魏平渊面前。

    魏平渊看着前院大门上“授道阁”的牌匾，心中恍然暗道，这便是我要修业三年的地方吗？

    陆芝并未停留，找到一位留守弟子出示了令牌，并未言语。

    那弟子略带奇异地看了陆芝一眼，转身入了院内，陆芝也跟随而入，魏平渊连忙跟上。

    这授道阁内确与之前魏平渊去的执令阁不同，长廊画壁，碧树粉枝，鸟语花香，倒像凡世的皇家庭院。

    魏平渊跟在陆芝身后四处打量，这里不乏与他一般大小的孩童，也有十几岁的少年和二十几岁的青年，众人往来讨论，都是神采奕奕。

    明和还真没看错，与授道阁诸生两相对比之下，魏平渊真是十足十的苦闷葫芦。

    三人走入授道阁深处，行至一座房前，那授道阁弟子回身对陆芝说道，“陆师叔稍等。”，便敲门进去了。

    陆芝倒是没什么反应，魏平渊惊奇地看了陆芝一眼，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陆师姐也是师叔啦。

    没多长时间，那位弟子便回来，对陆芝拱手说道。

    “孟阁主就在内阁，请师叔自便。”说罢便行礼告退了。

    陆芝回头看魏平渊，指了指那扇房门。

    魏平渊一愣，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陆芝也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便算是完成了对不上回路的交流。

    陆芝率先推门而入，魏平渊深吸一口气，跟上自家俏丽师姐的步伐，迈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