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尾声

    如果忽略掉环岛东路“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诡异多变的气候，如果不计较这里因为温带大陆性气候全年少雨、以及牧民过渡放牧后留下的砂砾地貌带来全年的飞沙走石。这里是八百年前成吉思汗策马扬鞭、驰骋欧亚誓师西征的地方。环境带来的苦厄，也不曾抚平一代天骄烈烈武功在此地留下勇武底色。

    环岛东路，从有岁月纪年开始，那种源自于祖先，勃然竞发的野性使得这里的人们在此地奔走、停留、争斗。恰似鲻鱼回游，在征途中一次次出水，展示生命的耐性、顽强、固我。这里受制于恶劣的环境，在历史的维度里也许曾羚羊挂角般出现过孤城，但在更长的时间内，更多的相聚形式则是如天花错落、星罗棋布的蒙古小包。因此对于长期生存在此地的人们来说，是因为没有群体交融、汇合产生的孤独萦绕，也带着独自与天地争斗的彷徨不安、踽踽蹉跎。这里是塞外极北。这里是曾经成吉思汗古战场的戎马奔腾。俯身下去，是青草萋萋也遮不住黄沙烟砾，当然也许幸运的话还能拾到古老的箭镞遗骸。

    我想此地是盛产不近人世的焦虑和烦躁的。因为时代在科技、财富的改造下更是将不同群体轻易的分层，也将不同层次人彼此的视野在各自生活接触的圈层中牢牢铸锁。我想人类在最初定义聚居地时，一定程度对精神是否充实欠缺考量，好比单纯以客观标准而言环岛东路按照部队关于艰苦边远的定义也不过是四类艰苦边远，但对于这里长期居住的人而言，它又犹如一艘在开阔水域静默游曳的孤船。

    所以在我们毕业前的择岗择业中，这样极北孤寒的边陲之地，显然是我们志愿中的下下签。历史是在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的变换中，让人类学会的是在固定的循环中，用自己的视角在“似曾相识”的记忆中徒劳的寻溯历史规律。彼时军校的改革已经落地，我们作为首批小白鼠，毕业之时竟然又像当初像高考一样小心填写各自的志愿——彼时毕业分配是根据专业成绩、参与大项活动、平时表现等因素量化打分，然后排名选岗的。这就让人在诸多一线单位中开始排起名来，有的人羁鸟恋旧林，对于回家有着强烈的期盼，有的人志在四方，把从长辈或是其他途径打探得来的各单位的情况奉为判断的圭臬。总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当然光有方向还不够，有人乐天知命，觉得在哪儿都一样，吾心安处是吾乡。就有人想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热衷于创造条件、达到标准把主动权握在手里——什么担任骨干，在期刊上挂名等能够加分的材料都努力在争取。当然这里忍不住插一句后话，古人说人各有命真的很准。我们当时学员队的一个排的，就有人很看重毕业分配，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也好，拼爹也罢总之要远离艰苦边远，要回到家去。为此也不惜和排里玩得很好的哥们因为在宣传材料上挂名的事儿上撕破脸皮。只可惜，命运是最让人猜不到曲折的编剧。毕业之后三年，全军改革，不少部队因为整编而移防。三年后我和他相聚在环岛东路，当初多绞尽脑汁避开，又在命运作用下遭遇。

    至于我，一个草根。一个向来被普通所笼罩的人。既没有强权的父母，也没有万贯的家财能够垫在脚下让我把未来看得更清。彼时的少年一直心里有困惑：决定我们人生的究竟是什么？是量化的分数还是提拔的速度？是当下心目中尚好的标准还是能够利用所有条件去活得坦荡的能力？只是依稀又很确信当初打dota时，喜欢的一个解说2009说过的话：“在你没取得成绩的时候，世界是不会在乎你的自尊的。”可是我当时还是自尊作怪认为，没有办法选择条件，但可以选择态度。

    那时候我的意气还没有挥尽，记忆里永远有那么一个人，他成绩很差，爸妈总是念叨着别人家的孩子。曾经他个子不高，长得还不好看。喜欢一个姑娘的时候很怂，觉得那姑娘很好，自己配不上。等到在一起了，又因为姑娘其实深爱的还是自己的初恋所以在代替不了他的一个时候就会被甩。这个人上大学前没有过过生日，这个人很衰，衰到终于十八岁了，独闯江湖了。却发现别的孩子都有遗留的秘笈，一个武林泰斗的父亲、母亲。可是……

    这个人又何曾放弃过想回来证明自己的自尊，其实我最想飞到天上，比每个人都高。

    2016年7月,我和两个一起被分配到环岛东路的战友坐上北上列车。“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往。何事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