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里的那些时光（2）

    所以我一直坚信大部分人都是在细碎日子中善于考究利害，又因为内心现实交杂而过得略显矛盾的生物——我们习惯自我怀疑，习惯在日子堆叠中左思右想，在比较得失中陷入失落。军旅如此，人生也概莫如是。以至于在回忆中我们都倾向留念内心最真的那块角落。

    比如在环岛东路，很多带着任务过来和我们交手的单位总喜欢在“封狼居胥”的石刻，亦或是那座题了“从这里走向战场”的地标铁塔下打卡作为日后回忆。因为显得体面或者官方。但我在给曾经的老营长送别时，他的最终选择是在这边场区一个名叫13359高地的地方拍了一张落日并配文“挂靴”。因为这个13359在场区一众山头中显得亳不起眼也不体面，在官方对我们单位的宣传中这里也属于一带而过的代号或者其他，可过日子的我们，却绕不开13359。所以能懂营长回忆的时光是13359的也只能是环岛东路的我们。

    这里顺嘴多说两句老营长，他和诸多部队提干出身的军事主官一样，在上级眼中“俊俊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在我们眼里作风硬朗、潇洒的领导。好像在我们国家的部队里，这样模板的提干的干部挺多，他们绝大多数也都带着提干出身那种“九死蛮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即使在最差的环境里也要干出点东西的莽撞豪情。这种豪情实实在在支持着部队中很多小兵心中产生一个图腾以此去对抗日子本身的索然无味。

    现在回到地方才明白那时候的索然无味是当下这个时代，社会已经经历了太长时期的和平发展、经济发展。这样的日子带来的时代福利是安逸，安逸又代表着没有经历真正困苦，但精神上格外渴望自己“经受考验”过得波澜壮阔。可是生活只是生活，并非有编剧赋予传奇。只是这份落差带来的索然无味终归还是需要一些精神去填充。在老一辈的时候叫信仰，因为相信自己要做的事而坦然，对于现在叫“自我调解不内耗”。比如回忆里环岛东路的传奇——九连。

    那些宣传材料里先进连队雷同机械的事迹和荣誉九连都自具足，但是习惯写四六句搞材料的人，一定写不出九连整体呈现的那种“我不要你让我赢，我自己打赢”的骨气。这支连队从支部书记、副书记到列兵，每一个人在做事做人的态度上都散发出极致的专注和近乎刻板偏执的标准，整体气质像极了一个骨气奇崛、甘于自苦，将自我雕琢到极限的活人。

    很多人在入伍后，就会自然而然抛弃幻想，拥抱生活。亲人把这个变化叫做成熟，但实在一点更多人的感受也许就是对日子重复的麻木。因为绝大多数基层部队，哪有影视宣传中那么多的活动和刺激。单单一个迎检打扫卫生，就足以泯灭掉很多小兵最初入伍想要飞天遁地，斩将夺旗的豪气了。所以在部队，一个人的气质心态很容易归于麻木，全仗着连队主官近乎“忽悠”的教育引导和“折腾”。我的回忆里九连好像也不是诸如“杨根思连”那种传承久远的优秀连队。倒是开会的时候，偶尔还老听其他干部拿九连连长杨猛老是驻训期间以锻炼战士警觉性为由跑去班排帐篷顺装备，最后被较真的班长也以天黑看不清，以为是陌生人偷东西为由顺势来了一个大比兜一事，来调侃九连的“折腾”。

    这样子的事发生在影视文学作品里合理，发生在部队，其实很多行内人士“懂的都懂”，可是平心而论，过日子也好，提炼战斗力也罢。主官的“折腾”真的是许多战士军旅生涯有没有意义以及日后退伍之后有没有回忆作为谈资的重要因素。诸位读者您想啊，部队抛开执行任务的特殊性和日常管理需要的高度纪律性这些属性外。在日常生活、训练操课上的感受其实和你们在工作单位没什么不同，您喜欢上班吗？但是如果有那么一个领导，他好像不太在意上级所谓的“绩效”，从不只顾着盯着上级交办的公差勤务去做；他招法很多，明明每一天训练内容都高度重复，一个体能训练，很多主官也许找个值班员带着就完事儿了，他花时间给你整成红牛竞速赛之类的项目；他也讲鸡汤，也要求迎检卫生要做到拖把一遍、抹布一遍、报纸一遍，但他实在的和你讲这一切是他要“我们”养成的习惯，一种做事做到绝顶的习惯，不止迎检，止于你想懈怠以后的人生。猛哥的鸡汤思想工作就是很直率的告诉所有人，部队只是一个过程，作为草根我们应该早日养成什么样的品质，才能回到地方在没有人脉，没有后台的时候最快为这个社会所接受。用他的话而言，世界有很多种开门砖，不是靠投机取巧分一时胜负，靠自己能够走出一条道的只能是意志品质。

    所以对于九连而言，接受这样的“折腾”。接受这样的连长的打磨。是选择军旅从混日子到过日子的转变。在这个新时代，战士们又不傻。他们有自己的计较，也有自己的顽劣。人心似水，最终的形状完全取决于主官“容器”的形状。他们知道你是在折腾还是在改造，也理所当然的在内心选择服从来让自己变得更好或者是糊弄。更难能可贵的是，坚持如此的时间——诚然这样的“折腾”一个星期好玩儿，一个月也许只是头疼一下花样是否重复。但一个连队，在部队这样的环境下，难能可贵的是出现一个主官能够在业务上不偷懒，不唯上投机走捷径，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花样去成就一个团队的风骨。反正猛哥是折腾到了后来九连改编。也折腾出这个连队参加建制连比武，遇到兄弟参赛连队有组委会老连长“关照”，这个连的战士丝毫不惧喊出“我从来不要谁让我赢，我们自己打赢”这样的风骨。

    于是在回忆里看惯了太多的表里不一，“时无英雄，横使竖子成名”后，我心底对这样的人、事就格外敬重。人总是敬仰自己做不到的或者境界超越自我的存在。所以才会在惯看秋月的年纪格外向往纯粹。你怎么可能不去尊重或者想要成为九连这样堂堂正正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单位里会感觉日子兴味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