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忆（2）

    事实证明确实有一些用处，有一天梁思成听到一句民谣，叫沧州狮子应州塔，正定菩萨赵州桥。

    突然间他就觉得应州这座塔应该有戏，于是就赶紧写了一封信，信上还是写的应县最高等照相馆收。

    结果有一天他真的收到了照片，心急的梁思成赶紧一个人赶了过去，当他赶到应县木塔下面的时候，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九百多年前的木塔，大约有二十层楼那么高，一个钉子都没有。

    别说四十多次地震了，就算前几年刚中了军阀混战的炮弹，依旧是纹丝不动。

    激动的梁思成一口气给林徽因连写了四封信，他说：“不见此塔，不知木结构的可能性到了什么程度。”

    梁思成这些年走遍中国，见识了好多的榫卯结构。但是就单单一个应县木塔，就用了六十二种榫卯形式。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就在梁思成和林徽因第一次山西之行返回北平的第二天，酸痛的脚还没歇过来，他们就发现自己上了热搜了。

    不是表彰他们的学术精神，而是冰心在《大公报》上发表了她的万字长文，叫《我们太太的客厅》，里面的名字全部都是虚构的。

    但是，整个民国文艺界就瞬间炸开锅了。

    甚至连远在香港的公司小职员读了报纸后，都知道冰心讽刺的肯定是林徽因。

    因为林徽因和梁思成住在北京北总布胡同的家里，他们只要不出去考察，就会邀请很多文化界的朋友，来家中吃饭交流。

    冰心讽刺林徽因，说她是交际花，攻于心计，玩弄男人。

    冰心的用词已经达到了轻佻的程度。

    她说林徽因是当时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岁的时候尤其嫩艳。

    后来到了九十年代，有一名记者去采访冰心，又旧事重提，那时候民国的一代大师们都已经凋零殆尽了。

    冰心成为了文坛的老祖母。成为了中国无数小学生心目的冰心奶奶。

    她跟记者说，六十年前，她讽刺的不是林徽因，而是陆小曼。

    但是无论在当时还是今天，都没有人相信这个解释。林徽因当时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一篇文章。

    因为当时《大公报》的编辑把林徽因的一首诗歌和冰心的那篇《我们太太的客厅》，放到了报纸的同一期。

    甚至在排版上，林徽因的这首诗歌，都被冰心的这篇文章环绕着。

    林徽因看到这篇文章之后，却没有在报纸上与冰心展开论战。而是照旧发表了一篇梁思成在应县木塔考察测绘的文章介绍。

    林徽因写完之后，突然想起，自己从山西带回来许多老陈醋，味道不错。

    她就让人给冰心送去了一坛。然后她就又与梁思成踏上了古建筑的寻访之路。

    太原、文水、汾阳、孝义、介休、灵石、霍县、赵城，几乎山西的每一片土地上，都留下了他们两个人的脚印。

    每一次都有重大发现，可每一次都不是唐代建筑，他和林徽因有的时候为了节约时间，会兵分两路。这个时候他们就会不断地写信互相勉励。

    梁思成给她写信说，只要有一点唐代建筑的线索，一步一磕头也要去。

    就这样直到他们寻访的第六年，又有了一条新的线索，梁思成在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图录》里，发现了一幅名为五台山图的画作。

    这幅图里画了一座寺庙，叫佛光寺。梁思成看了之后，觉得应该去碰碰运气。

    当梁思成和林徽因又一次千里迢迢赶到的时候，山底下仅仅是那寺庙露出的那飞檐一角，就让梁思成沉默了。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盛唐气象。

    他说那座庙和他见过的所有的宋、辽、金、元、明、清所有建筑的气质都不一样。

    简单有力，斗拱雄大，出檐深远。

    然后他和林徽因在寺庙内苦苦测绘调查。

    终于确定了这座佛光寺是大唐大中十一年所建。

    就在那一刻，中国才打破了日本学者的中国没有唐朝木结构建筑的定论。

    傍晚的时候，三十多岁的梁思成和林徽因并肩站立在这座已经矗立了一千零八十年的古庙下。

    梁思成当时很清楚地知道，此时的世界建筑学界，现在正在经历一场现代主义的大变局。

    包豪斯风格席卷全球，以他的才华，他本可以在欧美挺立潮头，引领风骚。

    但看着眼前这六年的跋涉，才幸得的山水相逢。古老的夕阳穿过古老的松柏。洒落一地金色。

    这金色之中不光有他自己，还有最后的大唐，和自己最爱的女人。

    他觉得这一切都值了。几天后他们与佛光寺依依惜别。

    从那以后中日开战，多少古建筑损毁于战火之中。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