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父亲说到这,猛地止住了话头,焦雪见状,立即去将门窗严严实实地全关上了。
朝晤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怕是要清君侧了。”
朝池池一惊:“清君侧”
古往今来,若是都用上清君侧一词了,恐怕那位座上的皇帝,也离退位不远了。
这几乎,是在指着陛下鼻子,骂他亲小人远贤臣了。
一旁的焦雪闻言,也皱起了眉。
“这恐怕是件大事。”
朝晤:“是啊,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清君侧恐怕就与谋反无异了。”
“因此……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们再过几日得想办法暂避这场风波”
家中纷纷一时无言,整个吃饭的气氛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在父亲还未想到对策时,朝池池还是像往常一样待在府中,只是时不时会想起师父来,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现下是否有危险。
朝池池突然想到那条黑街小巷里有贩卖小道消息的黑老二,据说只要价钱出的足够高,便可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消息。
抱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趁着天光未亮,朝池池便沿着那条小巷往里寻去,只是七拐八拐的她来到一座义宅前。
义宅之外,几支斑驳翠竹竹影潇潇,她走近后,似乎吓起了不少竹影下的鸟雀。
伴随着啾啾鸣啼,数道黑影在翻动着散向四处,惊落一排竹上的叶。
朝池池微微退了半步,在避开那些乱扇翅膀的鸟雀后,才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
空荡荡的木门后回荡着这声叩响,她耐心等了一会,却没等到有人来为她开门。
她刚要伸手再敲敲门,却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门扉从她的手下打开,那道冰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在布满灰埃的暗沉屋檐下,她的眼中仿佛撞入了一道冷光。
他又一次取掉了鬼王面具,面容精致得摄人心魄,这还是第一次在白天注视他,一头乌发微短,贴在颈侧,衬得他肤色冷白得过分病态,像是常常不见天日一般,竟是连雪相比,都毫不逊色。
似是冬日里的冰棱,又似是裸空的利刃。
这周身冷而锐的人站到她的身前,微微垂下眼来看她。
她瞧见,他那原本冷淡的目光中,猝然生出了几分狭促。
“冥厌”
“嗯…爱找死的你,那么喜欢往这跑”
下一刻,这人猛地俯身凑近了她,一张俊脸悄然放大,再放大。
朝池池愣住了,不知是不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到了,机械般的退后了半步。
“看够了”冥厌声音似玩味说道。
“啊?”朝池池迅速别开眼神。
“我…我是来托人打听消息的”
“不是来送死的……”
冥厌定定看着她,问道“打听什么?”
朝池池略微踟蹰是否要与他坦白,末了想了想,只是脱口道。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谁”冥厌声音陡然覆上一层冷意。
朝池池看看面前的人,那个人眼睛里透着不容抗拒,似是能够看穿别人的谎言。
“我的师父——谢回。”
霎时间,那人不做声,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她,一秒、两秒、三秒……
他倏地站直,轻笑了一声自言道
“真想捏碎这种眼神。”
朝池池似乎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出声问,上次被掐的记忆还停留在她的脑海中,那种窒息感她至今不想在体验第二遍。
朝池池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未敢说出口。
他并未做什么,只是一阵风疾过后,那人的身影却消失在了四周。
朝池池面对着这空荡荡的宅子,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在巷子里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黑老二,不得已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父亲早已等待多时,见她回来后,便急急开口道
“朝朝,阿焦,我想了很久,我虽愿追随太后,以报知遇之恩,但到底还是要为你们考虑。
“这次的风波,若是被定位叛乱,势必会牵连你们,因此……”
“我想将朝朝送出去,暂避风波。”
“让她先暂居庄子那块地方,这样,哪怕到时候家中出了什么意外,在我的运筹下,朝朝改名换姓后也能保住性命。”
“朝朝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孩子。”
“父亲!”朝池池急切喊道。
“我是说认真的,有备无患。”
焦雪:“朝朝,如今你也是个大孩子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都听父亲的。”
父亲终究是在官场浸淫多年之人,他的顾虑必是不无道理的。况且,现在的她也并非离了双亲便不能生活的性子。
说到底,在父亲与娘亲不知道的时候,可没少出入些特殊的地方,事到如今,若是能让双亲安心,她也不甚在意去庄子短住一段时间。
父亲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收拾收拾东西吧,明日出发”
“嗯。”朝池池乖巧的点点头,一旁的焦雪眼泪似断线般拉着她的手,不舍的嘱咐道“去那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我已经长大了。”说完朝池池伸手拭去母亲的眼泪。
“娘亲也要照顾好自己。”她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似是在隐忍着不让泪水涌出。
焦雪听到后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像小时候那样拥抱着她,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与心跳,血脉相连,彼此相通。
次日,天微亮。
朝池池便上了马车前往庄子,车子行驶了两三个时辰便到了。
马夫引着她往一处院落走去,抬脚进去等了片刻。
不多久,一个身着布衣的吊眼男子管事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庄子管事懒懒地打着哈欠“哎哟,大早上的,可真会挑时候来啊。”
“你好,我是朝府来的。”
“知道知道,昨夜那位朝大人就派人来专门和我说过一回了。”
“这些年来,在我这隐姓埋名,躲避风波的贵人不在少数,有的回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了,有的则改名换姓大隐于市了。”
庄子管事眼睛眯起来,讪讪笑道“当然更多的啊,是被一卷草席埋入乱葬岗,下辈子从头再来了。”
“所以啊……”
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来。
“朝家小姐,有没有打算,让自己在我这里过得痛快一些”
“一个月两月钱,先付上三个月的,不必洗衣劈柴,不必卖力做工,出入不管,不过分吧?”
男人笑眯眯的说道。
朝池池并不是个傻子,缓缓开口道
“管事大人,我父亲想必之前就已经送给您不少好处,您才会知道我要来的。”
“劝您,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管事狭长的眼睛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后,哼笑一声。
“真厉害啊,不愧是官家小姐。”
“不过就是不知道,过几个月,您还是不是这个官家小姐了。”
“不劳您费心。”说罢,管事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偏院,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想来也是收了不少好处,自是不敢怠慢的。
房里没有多余的东西,一条堪堪能容纳四五人的长炕,一个摆放用品的木桌,除此外,再无其他。
朝池池在屋里四处打量,似是疑惑,因为在炕上的一角看见了几套熟悉的衣服,紫黑色玄袍。
“这……这不会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升上来。
朝池池端端正正的坐在炕边一动也不动,不多久,冥厌果然推门而入。
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干脆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朝池池不免微微稍作松弛。
“你……知道我会来”
“嗯。”冥厌挽着自己的袖口平静说道。
朝池池起身默默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了长炕的另一侧,简单收拾了一下后,转过头才发现,他正倚靠在门边打量着她。
朝池池被看的不自在,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只允许你们官家小姐避难”
“我不是那个意思……”
冥厌自顾自地说道“最近暗巷里的刺杀单子上,那些朝堂命官名字,能够阎王点名到午时了。”
说罢,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朝池池被看的浑身发毛。
冥厌看到她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似是还不够,便又加了一句。
“你的,三百钱。”
朝池池蓦的瞪大了眼睛,轻轻腹诽道
“三百钱啊?”只是如此小的声音被听力极好的他尽收耳底。
“怎么?嫌少啊?”
“啊?”朝池池一瞬间怀疑到这人的耳朵是狗耳朵吗?灵的很。
说罢便往外跑去,只见她走一步他便跟一步,朝池池警惕的说道“你要和我一起”
冥厌悠悠提醒道“你现在值三百钱。”
朝池池瞬间无语,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在庄子院外逛了一圈后,天也渐渐暗沉了下来,里面的饭菜味道甚至称不上可口,又是十几个人围炉而食,她更是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一点过后,便想要起身回屋了。
朝池池也未曾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倒是习惯了他这神出鬼没的作风。
回到屋内四周昏暗,周围蔓延着黑意,像是要把一切都给吞噬掉,屋内也没有点蜡。
她似是听到一人略微急促的呼吸与沉吟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你脚步轻柔地走过去,轻声唤道“冥厌,是你吗?”
黑夜里并无人回应,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转身往桌面摸去,点上烛火,烛火发散出微弱的光线,却也能将这小小的房间充满亮意。
只见低沉的一声怒喝“灭掉!”声音略微嘶哑。
她打眼看去不免有些惊讶,他脸上、手上浑身泛着红色的斑点,手上和脸上都被挠出可怖的血痕,狰狞,可怕,一双眸子也是猩红色。
朝池池快速吹灭蜡,轻声说道“灭掉了,灭掉了”
“你还好吗”
“滚!离开!”男人低吼道
朝池池站在原地未曾挪动脚步,她虽然很害怕面前的人会再次失去控制,可他毕竟也没有真的想杀过她。
朝池池轻轻往他身边挪动,柔声说道:“别怕,别怕,我在……”
见他并没有做下一个动作,朝池池缓缓蹲下身,隔着黑夜抱住了他,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夏夜里浑身却是散发着寒意。
她一下一下安抚着他,一遍又一遍轻柔的说道“别怕……”见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朝池池才轻声说道“点开蜡烛,我看看你伤好不好?”
他似乎有些迟疑却也未曾说话,朝池池再一次拿起桌上的蜡点燃,一瞬间,烛火照亮了整个房间,泛起丝丝柔光。
冥厌快速的打量着她的眼神,只见她目光平静无波,并没有被面前的可怖景象吓得惊容失色,也并没有透露出半分的嫌弃怪异之色。
见如此,他才渐渐放下心来,将自己的伤痕完完全全撕裂展现在她面前。
“这个红色斑点不似是生病所致的”
“你…是不是中毒了”
冥厌这时才开口道:“我从小便被当杀手培养,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违背命令,为了能够完全听从主上,在很小的时候便在我身上下了毒,这种毒,月月毒发,如若每月不按时服用解药,症状会越来越严重。”
“当时,我不敢出门,他们将我当做怪物,远离我,排斥我。”
“后来,当我变强后,所有用异样眼神看我的人都被我杀了”
“他们开始怕我,惧我,恨我,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悬赏我的头颅。”
“那又如何?一群自以为是的傻子们。”
朝池池听着面前男人的诉说,殊不知从前的他过的是何等艰难,如黑夜中的蝼蚁一般,啃啮腐蚀,暗无天日。
朝池池听着面前男人的诉说,伸手将他的手臂挽起,轻轻的替他擦药,动作轻柔,还是如从前那般。
待所有的伤口处理完后,朝池池在寂静的屋子中说道
“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解药!”朝池池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眸。
冥厌自嘲般笑道“没用的,我寻了10年了。”
“堂堂京城第一杀手怎么还退缩了”
“冥厌,我没放弃,你能也不放弃吗?”朝池池看着他的眼睛,那是第一次,她看向他的眼睛没有害怕和畏惧,而满满都是希望与鼓励。
“好。”这一夜,似乎是冥厌十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