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景天复仇无望 村里谣言四起
田间地头,茶余饭后,村里的人日常就这么点事。景家这把大火,给村里添了几个月的谈资。人们谈论的焦点从是谁放了这把大火,到景家丢了多少银两,其中掺杂着几句王莽何时归乡以及景天何时强娶王莽的妻子。很多事情任由其发酵也不会有结果。就比如大家都认为王莽放火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死无对证’。再有景家丢了多少银两,这还真没人清楚,最开始景天还热衷在院子里数钱,后来他也麻木了。至于最终有多少,他也不清楚。王莽何时归乡更是话题难续,最后只剩下景天何时娶玉玲为妻。
也难怪村民闲言碎语,景天为了在王莽回家时第一时间抓到他,干脆住进了王家。景天十六,到了适婚的年纪。男女共处一室,就算旁边有个老婆子,能挡多大事?这谣言自孙大锦之口传开了。每次他兴致勃勃拿着竹片去王家找事儿都能看见景天黑着一张脸坐在门槛上,等着孙大锦将竹片掏出来。
“晦气。”乘兴而来,煞兴而归。既然得不到,干脆造起了黄谣。大致内容就是玉玲不检点,自家男人刚失踪不久就搞上了景天。为了让谣言可信度增强还增加了景天为了报仇,强抢民女等几个版本。总之在孙大锦口中的各个版本,就不存在景天一心复仇,在王家苦等几个月这样的故事。
村民按照内心的想法以及他们做人的行事准则,认为那些谣言的可信度更高,于是只有一张嘴的王婆常常在村口败下阵来,她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玉玲每日以泪洗面。她和王婆用她们有限的好心情照顾孩子,更多时候目光呆滞,不知心里想些什么。还能是什么?年幼的孩童没了父亲,年轻的女子没了丈夫,年迈的母亲没了儿子,脆弱的家庭没了支柱。里面住着个仇人,外面全是流言,家里除了愁容也剩不下其他了。
反倒是景天,好似在整件事中置身事外了。在玉玲放下的时候他抱起孩子,在其大声哭闹的时候,王婆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孩子的时候抱起他。现在景天与孩子接触的时间比王婆和玉玲加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好似真让他说中了,奶孩子的时候,孩子还你,其他时候孩子押我这儿,直到王莽回来。
有的时候景天在想,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如果是,自己要怎么分辨它?他曾抽空回到景家小院寻找《游春》和《大梁纪事》,皆无所获。仿佛这场大火一把烧光了景天的过往,残缺了景天的记忆。景三曾跟他说过,如果在梦里向记忆深处寻找来路,找得到则是在现实中,找不到则是在梦里。坐在这乌漆嘛黑的断壁残垣中,这算找到了,还是没找到?
现在想来,反倒是在梁景明身边的日子更清晰了,甚至在学堂溜号时夫子讲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整个经历在他看来既矛盾又荒谬。是不是还在梦里,成了景天日夜思考的难题。这才几日,景天从一个被景三严加管教,偷懒耍滑,在院子里‘舞枪弄棒’的顽皮孩童,变成满腔愤怒、心思深沉、甚至凶神恶煞的少年。他靠着拳头以及一把斧子,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木桩和烧柴上,院子里那棵老榆树被景天打得漏了皮,王家院子里的柴火堆得老高,能用到明年。
村子里的人会说:“你看他给王家劈上柴了,这是过上了。”
春天栽下水稻的禾苗,转眼长到半人多高。风一吹,黄了,秋,近了。
王家有一块地,之前是王莽一直在照顾,一年辛苦下来,留足赋税、自家吃食和来年的种子还能有些盈余。王莽信不过收粮的,自己扛着粮食亲自去县里卖,换来些许铜钱,这也是为什么王莽有钱向景家院子里丢。
今年水稻是王婆在心不在焉地打理着,稀疏的稻子东倒西歪。景天没干过农活,空有一膀子力气,比王婆收地快不了多少。玉玲将孩子放在地头也跟着一起忙活。
“我就说吧,你看他们多像一家四口。”
“闭嘴干活吧你,王家也够可怜了。这景天若不是一心复仇,以后娶了玉玲过日子,安安稳稳的也挺好。”
“就是苦了王婆,你说她心得多大才能经得起这么糟蹋?”
三人忙活半月,收的粮食刚够赋税,白忙一场。好在里正允许他们先欠着,明年秋收补足即可,王婆感恩戴德。她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景天囫囵完晚饭在院里练拳,心里却惦记着孙大锦手里的竹片儿。他在脑子里回忆一遍景二的教学,然后开始扎马步,练习拳脚。
玉玲一边奶孩子一边等着王婆回来,她现在也喜欢坐在门槛上,尤其是傍晚的夕阳,夕阳下挥洒的少年美如画。
王婆回来将她叫进屋里,从怀里拿出几块布。卖布的认识王婆,少收她几个铜板。她今天听卖布的说蛮人要打过来啦,店里的布能卖就卖,临走还塞给她几匹深色的布,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王婆,意思是“你懂,给景天的。”王婆默默接过没作声。
这一路上王婆思来想去,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家的脸在村里是丢尽了。“老太婆我六十了,一生要强,丈夫没了之后,自己将王莽拉扯大。到了晚年,儿子失踪,王家在村里的名声也臭了。”
“哎,臭了好,要这些虚名有啥用。臭了就没有负担了。臭了好。”
蛮子要打过来的消息不知真假,看卖布的阵仗不像是假的。自己和玉玲身单影只的,难道要离开家里去南边躲躲?
时间过得很快,心里的事还没想明白,不知觉已经走到家门口。景天在劈柴,王婆揣着心事进了屋。
看见玉玲和自己的大孙儿,心里打定了主意。
“玲儿,新买的布,给自己做一身衣服留着过年穿。给那小王……景天也做一身,你找机会量下尺寸。
玲儿,我说句难听的,我有预感,莽儿不在了……”说到这里王婆说不下去了,她缓了好一阵将眼泪咽了回去。
“他应该是不在了,我了解莽儿,他不是那样的人。这么久没回来,一定……有什么理由……
外面已经将咱家传成这个样子。景天虽然年纪小,但是人不坏。他还没体会过做男人的滋味。
以后你好好待他,你们两个好好过,等他解开心结……”
“娘……”
“你听娘的。”
“娘……脸……”
“命都要没了,要什么脸,今天卖布的说蛮子要打过来了。咱娘俩一个一把老骨头,一个年轻的结巴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咋活下去!我这大孙儿还没名字,跟着咱娘俩,到死都起不上名。村里把你和景天都传成啥样了?哪还有脸……!”王婆训完话,婆媳俩搂在一起呜呜哭了起来。
王婆吃完饭来到院子里,满地的柴火已经被景天码好。她叹了口气,还是没将心里话跟景天说出来,最后只是感叹:“你这孩子,也算是长大了。”景天无动于衷,全当没听见。
王婆决定好了,如果蛮子真打过来了,自己肯定是不能离开,但是玲儿和大孙儿,看看能不能托付给景天,这孩子不像是硬心肠的样子,也许能行。
景天想着王婆刚刚说得话,愣住了。似乎自己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
是景二说的:“要像个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