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错特错
石青长着一张正直的脸，最擅长的却是揣摩人心、审时度势。
换做以前，他便是心有疑虑也不会直言，只会先暗中观察，再徐徐图之。
可今时不同往日。
面对气质大改，行事作风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世子，在对方冷静审视的目光下，石青只觉自己无所遁形。
自欺欺人不过徒增难堪。
不若顺势而为，应势而动。
“郎君心思灵敏，洞若观火，想来仆的所作所为都瞒不过郎君的眼睛。仆自视甚高，如今看来不过徒惹人笑。
仆不欲辩驳什么，但不管郎君信或不信，仆敢发誓，仆从未有过害郎君的心思，郎君对仆之大恩，仆愿以命相报！
若违此誓，便叫仆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石青举手发誓，神情肃穆。
叶辰星对此神色平平。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他对石青的话再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反应，叫人难以摸清他的心思。
这让石青对“郎君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个想法更为笃定。
他不知道郎君这么多年隐藏自身的目的是什么，但眼下对方既已展露出来，那对他来说，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前提是他能获得对方的信任。
坦诚是他唯一的途径。
想明白这点，石青便不再顾忌，将自己藏了许久的想法对叶星辰和盘托出。
“郎君道仆有野心，仆认。仆是家生子，出生便是贱籍，这是命，仆不怨。但仆读的书越多，懂的道理越多，便越不能忍受就这样碌碌一生。
这么说或许显得仆很不识好歹，毕竟在吃穿住行上郎君从未有过苛待，仆过得日子已经比寻常人家要好的多的多。
再过几年，等仆婚配上一位府中婢子，大概还能领个管事的差事，就像仆的爷娘那样，吃穿不愁，日子也安稳。
仆实在不该奢望更多。
可仆不甘心呐。
仆亦不想自己以后的儿女只能走同样的路。
是以，仆想另谋一条出路。”
石青看着叶辰星，眼里像是燃着一团火，“仆想考科举。”
他这番话不可谓不大胆，甚至称得上异想天开。
本朝有规定，“娼、优、隶、卒”1这四种人的子弟是不允许参加科考的。
其中的隶，指的便是奴隶。贵族人家的家奴、卖身投靠的不必说，就是雇佣性质的老仆、书童，以及官长的长随、青衣、长班等一切服役人等，但凡属于奴隶性质的，都不许应试。
石青就归属于这一类。
可以说，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与科举无缘。
除非他们一家都能脱贱入良。
但这种恩典只能等主家哪天忽然大发慈悲，主动赐下，自己是求不得的，否则就是不忠。
一个不忠的仆人，是不会被主家容忍的。
石青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大多时候，他表现出来的都是沉默而忠诚的。
但他终究还是小瞧了自家郎君。
石青看着始终不露声色、心思似海的叶辰星，心下叹息。
没想到这那么多年，他都看走了眼。
尽管如此，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哪怕前方是条死路，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仆可做郎君手中的刀，亦可做郎君身前的盾，凡郎君所愿，仆必拼尽一切为您达成！”
石青起身长长作了一揖，“仆别无他求，只求有朝一日，能得郎君一个恩典，还仆自由之身。
倘若他日仆侥幸登临庙堂，愿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叶辰星：“抬起头，看着我。”
石青恭顺地抬头看叶辰星。
叶星辰视线紧盯石青的面部，“凡我所愿，你都会拼尽一切为我达成？”
石青瞳孔舒张，呼吸急促了一瞬，“是。”
“不究是非，不论黑白？”
犹豫不到半秒，石青便坚定道：“不究是非，不论黑白。”
“不择手段，唯我是从？”
“不择手段，唯您是从。”
石青无疑是个聪明人。
以情动人不成，便诱之以利。
他的出身是最大的劣势，却也是最大的优势。
有弱点的人总是更好拿捏的。
他想，郎君多疑，那么相较于一个忠心的人，一柄能被掌控在手里的刀或许更符合他的心意。
聪明的人总是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惜，这次他想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叶辰星垂眸，抬手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放下时发出“碰”的一声。
石青心头一突。
一种凝重的气氛随着叶辰星的沉默蔓延开来。
就在石青越来越心慌之际，叶辰星说话了：“有野心不是件坏事。我甚至很佩服你不屈从于命运、敢于反抗的勇气。
但前提是不能伤害别人。
我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希望是假的。
因为我不能放任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出去祸害人。”
石青闻言，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仆不会。”
“不会什么？”
“仆不会为一己之私伤害别人。请郎君再给仆一次机会，仆会守住做人的底线！”
叶辰星执壶将茶盏中的水添满，“希望如此。”
“会的，仆一定会的。”石青目光灼灼，“言语无力，郎君就看仆今后的表现罢。”
“阿兄要表现什么？”一个蓝衣小厮迈过门槛，快步朝里走来，“阿兄莫不是背着我偷偷在郎君面前表现？”
蓝衣小厮嘴里嘟囔着，手上动作不慢，拎着纸包动就躬身向叶辰星行礼，“请郎君安。”
不待叶辰星说话，他就凑到叶辰星跟前，半蹲着仰头望他，“郎君可算回来了。小的这段时日可担心坏了。”
话还没说两句，他的眼眶就红了，“不过半月，郎君就清减这许多。郎君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都怪小的无用，不仅没能保护好郎君，连郎君受伤都没能在郎君身边照顾。
小的真是没用，小的真是没用。”
说着，他就抬手给了自己两耳光。
他还要再打，被叶辰星拦了：“与你无关。”
蓝衣小厮双手拢在胸前，像个蘑菇似的蹲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叶辰星，“今后郎君去哪儿都带上仆罢。只要仆还活着，定不叫那些个歹人有机会伤害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