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言起
“谬矣。”
严从实的话一出,方损之立刻反驳,“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
比起严防死守,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此前被撂了面子,方损之说话更谨慎了些,点到即止,还不时留意着太子的脸色。
萧钦昱面色平平,没表现出什么倾向,“其他诸位有何看法?”
太子发问,此前没说话的也不好再保持沉默,纷纷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
然,人一多,嘴就杂,加之文人相轻,说起话来不免夹枪带棍。
没多大功夫,好端端的论事就发展成了唇枪舌战。
别看一个个都是文人,骂起人来也脏得很,那尖酸刻薄劲儿就是长舌妇见了都要掩面而逃。
萧钦昱听得一阵头疼。
“行了。”
他一出声,场面霎时一静。
“王先生怎么看?”萧钦昱巡睃了一遍,视线落在左侧首位一直作壁上观、未曾言语的中年男子身上,再次发问。
“不过小事一桩,于大局无碍,殿下随心意行事即可。”
王时中轻描淡写地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他生得须长目秀,儒雅翩翩,哪怕这般好似目中无人的做派,也只让人觉出他的从容来。
当然,即便真的有人心生不喜,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毕竟他姓王。
琅琊王氏的“王”。
琅琊王氏,簪缨世家,不仅子弟众多,而且能人辈出,仕宦显达,他们或引领一代之风尚,或执一朝之牛耳,四百余年冠冕不绝。
王氏最鼎盛时期,朝中官员超过四分之三是王家或者与王家相关的人,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望族”。
时人歌之曰:“淮水竭,王氏灭。”
直到萧氏占有天下,自称出自兰陵萧氏,本为北来次等士族、以军功起家的兰陵萧氏才盖过琅琊王氏的风头,跻身夏朝第一流士族之列。
但这并不影响王氏一族的地位。
盖因王氏在胤末动乱中以大气魄举族归附萧成烨——也就是后来的夏高祖皇帝。
以王氏当时的影响力,不谦虚地讲,萧成烨能顺利建朝称帝,王家人功不可没。
因此,王家人在新朝建立之后,在朝堂上仍得以占据一席之地,且深受帝王信重,历三代而不衰。
现如今,王氏一族在朝为官者,三十一人。六品以上,八人。三品以上,两人。
可谓根深叶茂。
在这样的背景下,王时中虽说只是偏支旁脉,也比旁人更有底气。
而萧钦昱听了王时中的话,眼神微闪,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片刻后点了点头,“诸位所言皆在理,孤当细细思量。今日劳诸位跑这一趟。来人,摆膳。”
萧钦昱拍了两下手,就有内侍由外入内。
“请诸位先生去飞鸣阁用膳。”
“诺。”内侍躬身朝萧钦昱行了一礼,然后面向在座的太子门客,“几位,请。”
“谢太子殿下。”
齐齐谢过礼,门客们便随内侍离开。
王时中慢悠悠地坠在人群最后。
过了一会儿,徐达也落到了人后,“长才兄,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王时中睨了一眼徐达,“小题大做。”
他补充道:“我指的是你们。”
徐达也不恼,长吁一口气,面露忧色:“若不小题大做,我等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我等虽说是太子门客,但殿下平日里召我等前来商讨的都是些不轻不重的小事。
和长才兄说句交心的话,我是个俗人,投入太子门下求得是有朝一日能够功名显达。可眼下境况,实在令我心焦。
你说……殿下是不是看不上我等?”
对于奉迎之辈,王时中向来是看不上的,但徐达这般坦然直言,反倒让他高看一眼,“你多虑了。我跟随殿下多年,殿下性情就是如此,行事多谨慎。”
说好听点是谨慎,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王时中心下轻哂,面上一副老神在在:“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的刺驾案,传出了一些关于东宫的风言风语,殿下做事便越发小心了。”
他看了一眼徐达,“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言尽于此,徐君好自为之。”
徐达长作一揖:“徐某受教。”
这厢两人对话刚告一段落,那厢就有人将他们的对话完整复述给萧钦昱听。
萧钦昱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虽然脸上没有笑,但嘴角上像是挂着三分笑意。
“孤的这些门客啊,都是心思机敏之辈,但要说谁最合孤的心意,还要数王时中此人。真是个妙人,省了孤不少事。
吩咐下去,让人把人都盯紧了。孤是真好奇,这撒下去的网到底能捞上来几条大鱼?”
萧钦昱薄唇轻勾,“另外,把库房里的那支百年野山参取出来送到长生殿去。”
他挑起跪在脚边的内侍的下巴,“你亲自去。孤要知道孤的好表弟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明白吗?”
内侍被迫仰起头,露出一张俊秀温文的年轻面孔。
他垂着眼,眉宇间不见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双目幽深,眼波沉沉,无悲无喜地应道:“诺。”
萧钦昱像是习惯了他这种态度,拍了拍他的脸颊,“去罢。”
长生殿的动静并无遮掩,不过一上午,叶辰星病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闱。
太子派人送东西过来的动作自然也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后宫妃嫔派人送东西过来,送的还都是好东西。
可惜叶辰星一直昏着,不管是有心讨好拉拢的,还是心有谋算的,尽皆无功而返。
就这样一日、两日、三日……
叶辰星始终未醒,高热也一直反反复复。
承平帝因此发了好大的火。
好在他不是个爱迁怒人的帝王,脾性也确实算得上宽仁,伺候叶辰星的宫人才侥幸留得一命。
但只要叶辰星一日不醒,悬在这些宫人头顶的利刃还是随时可能落下。
这让他们一日比一日紧张,连夜里都不敢合眼,生怕一错眼,人就无了。
在这样紧绷的氛围里,一则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忽然在宫里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