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哪一个夕阳才是他的黄昏
“咕噜——”
叶辰星什么念头都没了。他双手按在肚子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烧心的饥饿。
“咕噜——咕噜——”
在极为安静的环境里，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这两声肚子叫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轻薄的纱幔后有隐隐绰绰的人影晃动。
不多时，垂在床前的纱幔便从两边分开了。
叶辰星清凌凌的目光正对上青黛讶异的眼神。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郎君可算是醒了。”她的语气带着惊喜，转过头去却是沉了脸。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世子醒了都不知道？我不过走开那么一小会儿，你们就给我偷懒，是不是？”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但话语里的寒意却不容轻忽。
“咚”的一声，周围的宫人整齐地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他们跪得太快，叶辰星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轻轻皱了下眉:“都起来吧。不怪他们。”他的声音带着点久未开口的沙哑。
世子发话了，青黛自然不会反驳。她睨了一眼宫人们:“该做什么还用我教？”
“都是些愚笨的。也就郎君好性儿，不和他们计较。”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杯温水，“郎君，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下一秒，叶辰星的后背被垫上一个软枕，水杯已在他的唇边。
他沉默地靠在软枕上，接过瓷盏，抿了一口水:“能不能开一下窗？”
青黛蹙了蹙眉：“您现在身子虚，可受不得风。”
“太闷了，我有些难受。”
青黛犹豫再三，才道:“那就开一小会儿。”
“嗯。谢谢。”
“郎君这话可折煞奴婢了。”青黛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西面的窗户口，推开了窗。
她立在窗边笑道:“原以为今日还要下雨，没成想下午便开了太阳。
雨过天晴，是个好兆头。”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叶辰星身边。
“咕噜——”叶辰星面上浮起一抹薄红。他少有感到这么尴尬的时候。
青黛面色不变，侧头问一旁的宫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姑话，恰是酉初（17点）。”
“原来这般晚了，夕食都过了。”青黛喃喃自语，眉间浮起一丝忧虑，“郎君，现下可饿了？
您昏了有三日，中间只用了些汤水，怕是不顶事。便是不饿，也多少用点，可好？”
“嗯。”
青黛面上一喜:“尚食局送了黄芪鸡汁粥过来，一直在小厨房温着，现下用刚好。”
话音刚落，那黄芪鸡汁粥就送到了叶辰星跟前。
叶辰星看得清楚，青黛这一番做派不过是为了不伤他颜面，哄着他呢。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将一勺粥送进嘴里。
明明闻着很香，尝到嘴里却淡而无味。
大概是喝药喝多了，味觉变得不太灵敏的缘故。
叶辰星思绪飘了一下，神色平静地吃完了整碗粥。
“郎君再躺下歇息会儿？”
叶辰星摇了摇头。他看着青黛，眼里流露出几分难言的神色。
“郎君可是有话要和奴婢说？”
“其实，我不是……”话才说出去半截，叶辰星瞳孔骤然一缩，视线凝在青黛头顶说不出话了。
那串原本白色的数字，此时却染上了浓重的灰色。
叶辰星有一个秘密，他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死亡时间，除了他自己。
生命是个巨大的倒计时，它每时每刻都在减少，直到归零。
但死亡的节点并不是固定的，就像现在。
青黛头顶的数字一开始是白色的，代表着她正常情况下可以存活的时间。
这里的正常情况是指无外力因素干扰的情况。
而现在这串数字变灰了，这代表着接下来她将面临寿命减少的风险。
颜色越深，风险越大。
如果彻底变成黑色，就预示着此人死期将至。
叶辰星淡色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的视线扫过离他最近的宫人头顶的数字，同样变灰了。
就因为他那半句话。
于是，剩下的半截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借尸还魂，涉及鬼神之说。自古以来皇室最忌讳这种事。
就像史书有载的巫蛊之祸，每回都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里面固然有权力更迭的交锋，但古人对鬼神的迷信也可见一斑。
原主身为长公主之子，也算半个皇族，他若贸然说出自己的来历，怕是会牵连很多人。
至少眼前这些人大概率是活不成了。
叶辰星完全打消了说出真相的念头。
他不怕死，但怕别人因他而死。
“郎君？”青黛有些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叶辰星又看了一眼青黛的头顶，那串数字已经重新变回了白色。
“无事。”他的眉眼有些沉郁，“我想自己待会儿。”
青黛张了张嘴，话虽没出口，但神色明显有些为难。
“算了。”叶辰星声音很淡。他斜靠在床上转头望向窗外。
日头已经偏西，绚烂的晚霞把天空染成深沉的橙红色。
但这样的光景转瞬即逝，金色的余晖渐渐变得暗淡。
落日的余晖落进叶辰星的眼眸里，浅色的瞳仁更显清透，像是蕴着一池静谧的湖水。
这一天就要结束了。
所以，哪一个夕阳才是他的黄昏呢……
起风了。
“……郎君，该喝药了。”青黛轻声道。
“嗯。”叶辰星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郎君怎喝得这般急？快吃颗蜜饯压压苦味。”
青黛递了蜜饯过去，叹道，“往日里郎君最是怕苦，如今喝下这般苦药竟也能面不改色了。”
“苦不苦，都是要喝的，习惯了就好了。”
叶辰星其实也怕苦，只是他向来能忍，忍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哪是能习惯的。郎君这番真是遭了大罪了。”青黛说着竟流下泪来，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
叶辰星抿了抿唇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恰逢此时，外间忽然一阵喧闹，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叶辰星抬眼望去，最先看见的是小半个黑色靴尖。
再然后，是一截玄色的衣摆，金色暗纹若隐若现。
一个男人从转角处露出了身形。
他昂首阔步朝里走来，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叶辰星身上时，眼神却瞬间变得和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