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辽王入阵曲（一）
路华殿内大摆筵宴，音乐随之奏起，通往宫殿的群臣与武官络绎不绝。在宫外两侧，宫中舞女随着伴乐翩翩起舞，她们婀娜动人的身姿引起无数痴迷的眼光，宫中的侍从更是忙不迭地帮各位大人停好马匹，带他们入宫。在路华殿的石阶两旁，挂着明亮的灯笼，鲜红的火光点缀着本应死气沉沉的夜晚，让这片大地之上变得更有活力。
康恒将自己的马缰交给宫内的侍从，徒步前往宫中，突然，空中发出霹雳巨响，康恒抬头望去，绚丽的烟花将幽深黑暗的天空点燃了起来，如同彩墨泼向苍穹。“如此盛况，十年来未之有矣…”康恒内心震惊道，“国库里哪还有这么多钱来摆这样的宴席？”
宫内的御厨将烹饪好的膳食端上宴桌，这些食材都是来自成廷各地的牛，羊，猪肉，还有北方黑土地才能种植出来的梗米所蒸煮的米饭，每个宴桌上的中央摆放了一口铜锅，用来煮涮切成薄片的羊牛肉，以及各类蔬菜，一时间珍馐罗列。宫中的烤肉架上更是串上了一只肥硕的公羊，侍从在一旁扭动着支架，将肉身上的脂肪烤的滋滋冒油，烤羊的香味四溢，让宫外的群臣与武官顺着烤肉味被牵引至宫中，他们暗吞着唾沫，恨不得此时上去扒下几块羊腿肉，就着吃上几口。
但没人敢坐在宴桌的凳子上，只因摄政王贾衍还未来，而这个筵宴称是为了庆祝北方的纳兰之胜，但在众人的眼里，更像是贾衍自己为自己准备的登基宴。
随着宫外侍从一声尖细的嘶吼，宫中众人朝门外望去，那是数人抬着的大轿，轿子旁有数十名英武的近卫军士兵守护，他们神情肃穆，铠甲严整，手中所持的大戟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显露着令人生惧的寒光。
轿子停下，摄政王贾衍从中走了出来，他的孙女贾芸搀扶着他，他早已不再向众人掩饰自己身躯的衰老，但他的脸上，依然写着坚毅。康恒走向前去，在老师的面前作揖，而后便跟在摄政王贾衍的身后，随着他一同进入路华殿的大堂。
“大家都愣着干嘛呢？”贾衍说道，他看了看左右的群臣都站在宴桌旁，并未坐下用餐，“先王在位时，每每大摆宴席，都让百官尽情吃喝，怎么到了老夫当国时，就如此的拘谨呢？难道是老夫比先王更有威严？”
众人皆不语。
“那不就得了？”贾衍笑着说道，“你们为何要惧我一老朽？都坐下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罢他也在宴桌中坐下。
看到贾衍将手中筷子伸向宴桌中的羊肉片时，群臣才开始动起筷子，慢慢地，气氛逐渐舒缓，大家开始畅聊起近日的所见所闻，家中的趣事。
在邺平城的群臣觥筹交错，举筷飞觞之间，屈突兆拍了拍坐在他身侧的巴图，并轻声说道：“我离开一会儿，你看准时间做好准备，记住，听我琴弦行事，若有不利，宁可放弃这次机会，保证自身安全。”
巴图并没有回答，只是紧张的点了点头，便举起酒杯向宴桌上的众人说道：“塞北小将巴图，敬各位大人一杯！能跟各位大人同坐一席，是俺的荣幸！”
宴桌上的大臣听罢便立刻举起酒杯，并热情的回道：“哪里哪里，没有将军您在北方替我们这群老骨头奋力拼杀，哪有咱如今杯酒言欢之际啊！”
“各位大人慢慢饮酒，不醉不归，俺先下去解个手，待会儿回来便跟各位大人们比试比试酒量！”巴图说罢便将酒一饮而下。
“论武艺，我可比不上将军，”一位大臣举着酒杯说道，“但论酒量，将军可别小瞧了我们这桌人啊。”说罢大臣也将酒喝尽。
屈突兆也站起敬了一杯后，便匆匆的离开了宴桌，他与巴图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芸儿啊，”贾衍将涮好了的羊肉塞入口中说道，“你看看今晚群英荟萃，高朋满座，他们都是成廷的栋梁，也是成廷的精英，你是我贾氏的大家闺秀，名门望族之后，也是时候该谈谈成亲之事了。在众人之中，我看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可有你看对眼的吗？”
“哎呀，爷爷，今晚咱不说这些。”贾芸噘着嘴说道，她放下了筷子，生着闷气。
“你就是淘气，也怪我，一直忙于政务，你那不成器的爹，此前也忙于经商和…谋反。”说到此，贾衍不得不叹了口气，“居然把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呢！”贾芸说道，但刹那间，她的余光瞥见了右侧的屈突兆，瞬时脸红了起来。
贾衍笑着轻哼了一声，他没看向孙女，只是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边说道：“那不过是你没遇到自己所爱的人才这么说罢了，就连先王这样的大英雄，也是难过情字这关哦。”
“去吧去吧，”贾衍放下筷子，对着身边的贾芸说道，“你的心都要飘到那个辽王使臣那去了，爷爷我啊，是懂察言观色的，这些都写在你那红彤彤的脸上了。”随后他挥了挥手，便让贾芸离去。
“谢谢爷爷！”贾芸飞快地说出此话后，便羞愧地低下了头，少顷便离开了宴桌。
贾衍看向自己孙女离开的背影，他笑容的嘴角渐渐垂下，随后他招来了身后的卫兵，轻声在他耳朵旁说道：“帮我盯着那两人，看好我的孙女，这个叫屈突兆的人，不是什么善茬。”
“怎么，都城的菜不合将军的胃口吗？”贾芸步伐轻盈的走向屈突兆问道。
“邺平与长城不到百里，饮食上其实差别并不大，”屈突兆说道，“只是我生来喜欢静谧的地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饮酒，一个人奏乐。”
“今天这个宴席可是来庆祝你们在北方取得的大胜，将军怎么着也要跟邺平的诸位大臣喝上几杯吧。”贾芸说道。
“无功不受禄，辽王取得纳兰大捷的时候，在下驻守在东海镇，并没有参与到那次战斗。此次前来，是巴图将军硬要把我带上。”屈突兆看了看背上的琵琶笑着说道，“可能他是让我来都城奏乐助兴的呢？”
“都说塞北战事频发，将军哪来这么多时间学会这些乐器的啊？”贾芸好奇地问道。
“杀伐之事，是在下的本职。手上的血沾多了，自然要舒缓轻柔的音乐才能抚平焦躁的内心，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式，而我的方式是奏乐。”屈突兆说道，他看向贾芸，她今日穿的格外精致，圆领的对襟长衫上披着翟纹霞帔，还有那华丽底襕的马面裙，整体看着十分端庄优雅，且显高贵。
“姑娘你呢？”屈突兆向贾芸问道。
“我啊？我会跳舞，反正当我怄气，烦躁之时我就会起舞，这可以让我迅速的放下心中的那些忧愁，专注在我脚下的舞步中。”贾芸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姑娘最近跳的频吗？”
“频，可频了，也不知道这接踵而来的厄运什么时候是个头。”贾芸说着，她看向身旁的屈突兆，“有时候真羡慕你们，生来就是男儿身，可以做很多我想做但却不能做的事。”
“但我们有一天可能会战死沙场。”
“我不惧怕死亡，我更害怕稀里糊涂的活着。”贾芸说道，她的语气变得低沉，“屈突将军，你知道我父亲死时，我有何感想吗？”
“难以言表的丧亲之痛？”屈突兆问道。
“在他倒下的那瞬间，我为他感到开心。”贾芸笑着说道，“他终于不用再戴着不属于他的那份面具活下去了，他走向了一个他心之所向的地方，他找到了解脱之道。”贾芸说罢看着屈突兆，“而我并没有找到。”
“不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屈突兆沉默片刻后说道，“姑娘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有何不可！”贾芸立刻回答道。
“你就不怕我伤害你吗？”屈突兆笑着反问道。
“当然不，你会保护我的，”贾芸说道，她的两颊开始泛红，“你会很细心的保护我的。”
他们行至殿外，屈突兆望向悬于空中的明月，感受着那寂静的四周只有微风掠过城墙的窸窣声。大地上的月光甚是温柔，少了宫中的喧嚣，二人言谈之声都清晰了不少。
“我注意到姑娘今天心情不错。”屈突兆说道。
“没了禁军那群狗腿子跟着，心里当然舒畅不少。”贾芸说着左顾右盼了一番，确保这会真的没人在跟着她。
“但还是有人在跟着你。”屈突兆说道，他对贾芸使了使眼色。
“不可能，太尉今天绝对不会来参加这个宴席。”贾芸笑着说道，她脑中想到太尉可能会因为爷爷为北方来的使臣举办庆功宴而气的呲牙咧嘴，她心中就乐开了花。
“我可没说是太尉的人在跟着你。”屈突兆低声说道，“看样子摄政王还是不放心我们这些来自北方的人。”
“爷爷派了人来跟踪我们？你是怎么知道的？”贾芸问道。
“小姑娘，你知道吗，在北方，反跟踪能力是我们必上的一课。”屈突兆微笑着说道，“罢了，我待会儿还得弹奏乐曲，给宫里的大臣们助兴呢，在下先回去准备一番。”
“可这我们才刚出来不是吗？”贾芸焦急地说道，“爷爷真是多虑了。”她摇了摇头。
屈突兆凑在贾芸耳畔前低语了几句，随后便笑着说道：“姑娘，可以吗？”
“那当然没问题！”贾芸几乎是抢着回答道。
屈突兆转向身后，对着宫殿大门处喊了一声：“可以出来了，我要回宫了，不用再跟着我们了。”
门侧的暗处渐渐的浮现出两个人影，他们身着深灰色的戎袍，腰中备了柄短刀。
屈突兆淡然的向他们走去，右手将背后的琵琶取出，一边弹奏着乐曲一边走向宫中，他平静地走着，左手按着琴弦，右手弹拨着，嘴里清唱着那首北方民歌《海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