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抉择（三）
旭日干坐在大帐中汗王的座位上，看着被捆绑起来的三人，他淡定地喝着热奶茶，时不时摆弄了一下手上的短铳，这不是他第一次使用使用火铳了。幼时，旭日干就对火铳的十分感兴趣，但无奈塞外贫瘠，没有丰富的硝石等资源，也没有技艺娴熟的工匠，制作火器的愿景始终无法实现。好在如今有了新的途径进购火药，那便是通过奥梯帝国与桓国的商路。
“乌力罕，”旭日干用古尔泰语讲道，少顷他又改回了台下三人都能听懂的中原语，“哦不，现在应该叫你隆羽，是这个名字吗？”旭日干看向身边的哈达问道。
哈达颔首道：“是的，可汗，这人的名字叫隆羽，是他身边的成廷斥候隆均的哥哥。”
“隆羽，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我的军队中的，让你进来的人是谁？”旭日干问道。
回应可汗的只有一片沉寂，和隆羽眼中流露出的那不屈神情。
可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后挥了挥手。只见大帐中的一名卫兵拔出弯刀架在了隆均的脖颈处。
“隆羽啊，我现在可是耐心的向你问事，可别把我逼急了，我要是急了也倒没什么，就怕你弟弟的脑袋会掉下来。”可汗轻声说道，说罢还轻蔑一笑。
“哲布可汗被杀之前，我就混进了你们的大营。”隆羽说道，随后他转头看向弟弟，隆均脸上并没有变现出惧怕的神态，但隆羽明白那只不过是他在强撑罢了，从小到大，弟弟一直会故作坚强，不让自己担心。
哈达嗔怒而道，他的声音响亮且带着恐惧：“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哲布，他给你们带来了如此多的情报！”
“因为他也欺骗了我们，不对，应该是他欺骗了辽王。他的所作所为只为了让成廷的铁骑帮你们踏平宿敌塔图尔部落，以此让你们壮大起来。”隆羽平静地说道，他并不知道晢布是哈达的儿子。
“是谁让你进到我们大营来的。”旭日干可汗继续问道。
“无可奉告。”隆羽不愿透露关于长城的任何情报。
一旁的卫兵将弯刀的刃边压向隆均的脖颈，一道浅浅的血印被锋利的弯刀按了出来。
隆羽焦急的看向弟弟，但他依然不肯说出任何一句话。
“兄长，什么都别说，即使你说了出来，他也不会放过我们！”隆均看着隆羽坚定地说道。
“我也想不到塞外的蛮子会有心软的时候，他们问到他们想知道的事后，就会杀了我们，反正都是一死，我们可不能背叛身后同胞。”龚仲认可的说道。
“汗王，”隆羽看向旭日干说道，“你也听到了，我们不会背叛自己的族人，如果我们贪生怕死，也就不会徒步千里来到你们的大营里了。”
旭日干听罢大笑着，他鼓起了掌说道：“你们看，这才是成廷男儿该说的话！我可不想在百年以后，后人记载我这位可汗，跟一群胆小怯懦的窝囊废打了十多年的仗。你们都是勇士，了不起的勇士，可惜了，你们没生在我的大营里。”
“既然如此，你快点动手吧。”隆均平静地说道，他早已看淡了死亡，自己已经无数次在鬼门关前来回踱步，凭着运气才苟活至今，而如今，他相信，自己的好运也该到头了。
“杀掉你们？那可不会。起码会留下几人的姓名，我还得指望你们帮我向辽王带句话呢。”旭日干可汗说道。
“难道你就不怕辽王知道了你还活着会不遗余力的大举进攻你吗？”隆均回道，“纳兰一役你可损失了不少军队，现在你是阻挡不了辽王的兵锋的。”
“那我真是巴不得他出关来找我，而不是躲在长城后头。”旭日干笑着说道，“我是吃了一回败仗，不少兄弟在纳兰戈壁上丢了性命，我正愁大仇未报呢，要是他自己来找我，岂不快哉？”
“那你还得再吃一回败仗。”隆羽说道。
旭日干笑着说道：“你们不愧是兄弟俩，嘴都很硬。”旭日干向左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把东西拿端上来吧。”
两名卫兵得到了可汗的示意后，便将准备好的黄金提了上来。他们将三箱黄金摆放到三人面前，那是他们在长城服役一生都无法赚取的财富。
“我父亲常与我说，男儿最无法抵御的便是黄金，女人，还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就我对你们的了解而言，来到长城当兵的人，多半已经没什么家人的牵挂了是吧？”旭日干故意问道，“所以即使你们选择离开长城，来投靠我，你们的辽王也拿不了你们的家人来威胁你们。有了这些黄金，我再赏赐你们土地和女人，这不比在长城处终身服役要有滋味的多吗？”
“所以你希望我们拿着这些好处，加入你，之后再同你一起去杀戮我的族人？”龚仲说道。
“我想我的内心会倍受折磨直到我归于尘土，若是投靠了你们。”隆均附和道。
“不得不说我低估了你们的骨气。”旭日干让人将黄金撤了下去，满意的说道，“我也不喜欢卖主求荣之人，干脆这样吧，我让你们其中几人回去，但是得付出点代价。”
说罢旭日干从汗位上站了起来，他慢悠悠的走下高台，用短铳的铳口将隆均的下巴向上抬起，随后说道：“你有多久没见过你的兄长了？”
“与你何干？”隆均不屑地回道。
“我想来看看你们的兄弟情谊究竟有多深。”旭日干冷笑着说道。
汗王走到隆羽的面前，将铳口贴着他的脑袋，随后看向隆均轻声说道：“你们兄弟相遇真是不容易，你总不希望这次的重遇即永别吧？”
隆均沉默不语。
汗王冷笑一声后，走到龚仲的面前，同样将铳口指向他。旭日干继续问向隆均：“而这，是你出生入死的战友是吗？想必他曾救过你的命？”
“你到底想问什么！”隆均愈加嗔怒，声如巨雷道。
“如果让你选一人同你一起回到长城，你会选谁？”旭日干问道，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是他最喜闻乐见的场面。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让我做这样的决定，还不如朝着我脑袋来一铳。”隆均说道，他心里并不愿意做任何选择，一个是跟他患难与共的战友，如果不是他，自己都活不到长城。而另一个则是他的兄长，是他教会了自己一切，如何生存，如何狩猎，如何处世，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可不行，”旭日干说道，“你要是死了，那我该怎么验证对你而言，亲情和友情哪个更重呢？”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隆均怒吼着。
“不重要，但这是个乐子。”旭日干笑着说道，他毫不在意眼前之人的盛怒。
“你的眼睛，是我射瞎的！”隆均说道，他试图激怒旭日干。
“哦是吗，那你还是神射手啊？”旭日干不在意的说道，“那我还真是个大善人，你看，即使这样我都愿意放你一马，你不得给我磕几个头吗？”
“你难道不怕把我放了后，下次我再把另一个眼睛给射瞎吗？”隆均问道。
旭日干俯下身子，拧起隆均的衣领说道：“听着臭小子，别把自己当回事，就算真是你射中了我的右眼又如何？你真以为这是你的本事吗？不，这是你们将军的本事，这是辽王的本事，是他们让我陷入窘境，才能让你从容得手。如果没有他们，你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前卒罢了。我要不是想看这出好戏，谁在意你的死活？”
说罢旭日干松开拧住隆均衣领的手，和气地说道：“我没多少时间给你犹豫，我从十数到一，你自己做好决定，如果你始终不愿开口，那我就会把他们俩都杀了。”
汗王注视着隆均，他沉默着，并没有急着开始倒数。
隆均看向身旁二人，久久不能发声。兄长与龚仲保持着缄默，他们淡然的等待着隆均所做的决定。
“十。”旭日干不愿再等下去，他开始倒数道。
隆均的脑海开始浮现往日之景，他忆起了幼时，兄长站在一旁教他射箭…
“九。”
“我只想成为你心中的英雄好汉…”隆均的脑海中回忆起这句兄长曾与他说过的话，而兄长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八。”
在这凛冽的北方，多少次鲜血浸甲的杀伐，多少个漫长的夜晚，多少次内心被无情的悲痛所击溃，而这一切，都不是自己一路能坚持下来的。隆均明白，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挚友的不离不弃。
“七！我说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呢？”旭日干不耐烦的抱怨道，他将手上的短铳慢慢地开始填充弹药。
“六！你想清楚了吗！”
这二人都是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兄长是自己的亲人，但他在漫长的十余载还扮演着父亲的角色，隆均一直希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兄长重返故乡，但这一切好像不可能了。
“五！”
龚仲，他总是孑然一身，直到在长城遇到了自己，这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而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早已超越了友谊，他更像是自己在长城的另一半生命。
“四！”旭日干将铳中倒满黑火药。
“三！”
他做不了这个决定，哪一人倒在他的面前，都会让自己痛苦不堪。
“二！你是想看到你的面前躺两具尸体吗？隆均？”旭日干问道，他将短铳举起，准备开火。
“隆羽！”隆均大声的呼喊出来这个名字，“让他活着。”说完这句话后，隆均泪流满面，他无法直视身旁的龚仲。
龚仲闭上双眼，好似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一直以来，他都是孑然一身，即使在生命结束前。
随着砰的一声铳响，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的味道。
那人倒下了。
隆均不敢睁开双眼，直到他听到身边的动静，才缓缓地将眼睛睁开，看向一旁，此时的他，绝望到窒息。
四周环绕着蛮族们的笑声，而笑声最大的，当属旭日干。
因为倒下的那人，死去的那人，是隆均的兄长，隆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