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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国商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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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鸮在荒寒的空中嘹唳,一阵砭骨的寒风吹向旭日干。

    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让手下唤来中原的那位女药师。

    在乞儿都草原,太阳倏然落山,未烬的霞光将敦河北岸映的如同烁金一片。冬季已到了尾巴,整个塞北都在期待着初春的到来,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草原会再度昌盛,牛羊也会吃的膘肥体壮,牧民们都向往着这勃勃生机的境界,他们渐渐地开始尝试去忘记纳兰一役丧师数万的悲痛。

    毕竟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而春意,却会悄然来临。

    女药师轻轻地撩开可汗帐篷的门帘,她踏进这戒备森严的地方,两边的可汗卫队正手执长戟,威风凛凛的站在两侧,让人生畏。但药师并未在意这些,她莞尔一笑,便神色淡然的向里走去,站在可汗的面前。

    “姑娘,”可汗难得用温柔的语气向女药师说道,“可否再为本汗更换一次纱布。”旭日干尽自己所能用最标致的中原语讲道。

    女药师沉思了片刻便回道:“无畏的可汗,小女子已经教会了可汗您的萨满如何为可汗更换纱布,以及涂抹药物。”

    “但如果我就是需要你为我更换呢?”可汗笑着说道,但并无让人厌恶的恶意在脸上。

    “可汗,我可以为您更换最后一次,明日我就要与师父一同回南方了。”女药师回答道,她心里知晓可汗并不会为难她。

    “行吧,”旭日干可汗带着遗憾的神色说道,“你的医术高明,我已经觉得右眼没有以往那般疼痛了。”说罢,旭日干低声向身边的亲卫吩咐了几声,遂及便继续向药师问道,“你有个好师父,他也有个好徒弟,你们在我的牙帐中已经居住数日,我一直没有过问你们的来历,现在要走了,可否让我知道?”

    “英勇的可汗,我师父叫裴纪,此前是桓国皇室的的太医,后来因皇妃患病却无法治好,被赶出宫廷,出了京城的他四海行医,立志做一名悬壶济世的游医,来解救天下被病痛所折磨之人。小女则无名之辈,可汗不必清楚。”药师说道。

    可汗大笑,便说道:“其实本汗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知道你是谁,什么来历,你的师父,本汗不关心。”

    “小女叫傅冉,是潘鲜国人。师父北上行医时,收我为徒,我告别父母,与师父一同去塞北游历。”药师回复道。

    “你们师徒俩胆子也是大,就不怕塞北的蛮荒之人将你们杀害?”可汗问道。

    “即使是蛮荒之人,大多也不伤医者。”女药师说道,“其次就是,我师父年仅四十有五,身健体壮,他曾是桓国科举的文武双状元,之后沉迷医药之学,便在朝中任太医。”药师说着笑了起来,“他曾告诉小女子我:这年头,身上没点功夫,腰上不配刀剑,衣中不藏短铳,这世间人心险恶,怎敢游历天下?”

    “所以你们从桓国一路游历到塞北,不光行医救人,还行侠仗义过?”可汗调侃着问道。

    “行侠仗义谈不上,有遇到过几次劫匪拦路,但都被师父击退,他作为一名游医,手上沾的可不止患者的血。”女药师说道。

    一名亲卫将手中的物品用蓝布包裹着交到可汗手中,旭日干翻开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慢慢的走向女药师,将包袱递给了她。

    女药师翻开包袱,里面是银锭和珠宝,还有几块翡翠。

    “这是赐予你和你师父的奖赏,这段日子有劳二位的照料了。”可汗谦逊地说道,对于救了他性命之人,旭日干心中是由衷的感激。

    药师拿出其中的一块银锭,将剩下的包袱归还给可汗,并说道:“我师父行医有都是有价码的,穷人少收或不收,富人则照常收价,而王侯将相,”药师笑着看向可汗,明显这句话是为旭日干而说,“通通只要一块银锭,只因这是他当初做桓国太医时的俸禄,我想师父还是很留恋他那官位的。”

    “也罢,那你们路上小心。”可汗令人收过包袱,他心有不舍地说道,“傅姑娘,他们都说我是蛮王之首,杀人无数。而你却救了我,这是否有悖你们行医的本质。”

    傅冉正检查着行李,她本意来此也是为了与可汗告别,所以早早地已经收拾好了。她听汗王如此问道,便抬头看着旭日干,露出一丝笑意。

    “可汗,我们是医者,不是帝王,也不是一方的诸侯,天下的局势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救死扶伤才是我们的职责。”傅冉说道,她看着旭日干的右眼的纱布,又开始渗血了,看样子确实需要更换。

    “说的是,”旭日干可汗点头认可道,“每个人毕其一生都在尽力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制造祸乱,你医治世人。看似你我天差地别,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在我眼里,平定草原的纷争,统一部落,塞北才会安宁,才能停止永无止境的杀伐,这何尝不是济世之举呢?”说着旭日干竟大笑了起来,“看来我与医者无异啊。”

    “汗王,如果你统一了塞外,是否也会把目光看向长城以南的中原诸国呢?”药师傅冉反问道。

    “没办法,世代的仇恨驱使着我们这么做。”旭日干汗王无奈地说道。

    “是的,汗王,所以你统一草原诸部并非是想以战止战,而是为了一场更大的战争做准备。这不是医者所为,医者没有野心,更没有无法释怀的仇恨。”女药师说道。

    “行了行了,你们南方人的嘴舌就是厉害,总是把我说的哑口无言。”旭日干摇了摇头说道。

    可汗说罢看着门帘,他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太阳应该已经落山了,帘缝已看不到霞光照耀下那闪烁的金边。遥想着未来,春天临近,寒冬远去,本应流淌着无限的美好,而自己却只能坐在此,谋划着下一场杀戮。

    旭日干看向药师傅冉,惆怅地说道:“如果没有这么多世代积累的仇恨,我又何曾不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牧羊少年呢?”

    隆均与龚仲骑着马,他们艰难地渡过了达拉拜河,即使冬意渐渐褪去,但河水依然寒冷刺骨,二人整整在篝火旁休息了一宿才继续西进,有些道理是出了长城后才能明白的,比如:在塞外执行差事时,先别想着如何才能达到目的,能生存下来就已经是大幸了。

    “真不敢相信我们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龚仲在马上惺惺抱怨道。

    对于龚仲而言,这几天确实不易,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轮班守夜时,发现了棕熊的踪迹,这是他在南方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猛兽,哪怕只是一个掠过的黑影,便能让他浑身颤栗不已,这种几百磅的巨大生物,无论武艺再强之人第一时间也是想的如何逃跑。但对于他们来说,不完成这个艰难的差事,长城是回不去了。

    “一天到晚的就在抱怨,”隆均打着哈欠说道,“你好歹睡了半夜,我真是眼皮子都没合过!”隆均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当时他守夜时,在月光下,亲眼看到一只威猛的塞北虎正在捕猎,那家伙体长近三米,毛色皎白如月光,在雪地里难以发现,但速度又十分迅猛,仅仅刹那间,塞北虎便将一头麋鹿给扑倒在地,用它那锐利的虎爪撕开它的躯体,大快朵颐。隆均看到此景后,长期的捕猎经验告诉自己,这附近搞不好有虎窝,想到这便汗毛直立,他迅速摇醒了睡得直打鼾的龚仲,让他跟自己牵马离开这里。经过了数个时辰的跋涉,他们才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险境,但代价则是隆均并未得到足够的休息。

    “你说咱能不能就过去瞅一眼,确定那旭日干死没死就赶紧回去?”龚仲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他没死,就靠咱俩,去刺杀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还没到蛮子牙账呢,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我可不敢,池将军可是吩咐了咱俩得要拿了旭日干的脑袋才能回去。”隆均说道。

    “问你也是白问,到时候又不是你来动手,”龚仲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就想着提着汗王的脑袋回去,好找池将军问你兄长的事吗?”

    隆均笑着说道:“是又如何?”

    龚仲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那你就多祈祷我那天身手矫捷吧,搞不好我被抓了,就把你也供出去。”

    “你不会这么做的。”隆均笃定地说道,他并不担心自己被出卖,隆均的内心直觉总是让自己更多的去信任别人,而不是怀疑。

    “他娘的,说到底,我也痛恨背叛之人,”隆均说道,“所以我此生都没背叛过任何人。”

    “龚兄,你算是我见过的盗贼中,最讲信义的一人了。”隆均调侃道,“真的会有干这行的讲究这些吗?”

    “你看,我这不是混到长城来了?”龚仲叹了口气说道,“盗亦有道就是扯淡,没几个偷人家东西的人讲道义,这些无非就是那些写书人最喜欢的桥段,非得立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没办法,读者爱看嘛,谁叫这世道终究是没脑子的人多,他们也不想想,你都偷人家东西了,还标榜自己是义盗?少瞎扯了,当婊子就好好当,别一天到晚的还想着立牌坊。”

    “怎么,你就不允许世间上就有那么几个劫富济贫的好汉啊?”

    “劫富济贫?富人就一定是恶?穷人就一定是善?谁规定的?我倒是认识几个闻名遐迩的江洋大盗,其中有那么一个是颇有大侠之风的,他觉得他们村的士绅大族财富过多,眼红了,就组织人手去他家抢,把那些绸缎啊,金银啊,珠宝啊啥的,都抢走了,卖了分给他们村的穷人。”

    “那不是好事吗?我们村的地主老爷就是靠剥削百姓致富的。”隆均愤愤说道。

    “这不就是刻板的意识吗?所有地主老爷都是剥削百姓致富的?我这么说吧,我们雍渠郡临海,那边的世家大族多是成廷国立国之初跟着祖上太宗打天下的功臣,后来被分封到此,但雍渠郡那块地很贫瘠,种不出啥好粮食,丘陵多,平原少,更不适合耕种。他们只得靠商贸为生,以渔业发家。后来世代积累财富,到如今这代,早已是家财万贯,光是奴仆就是数百人。但这跟雍渠郡郊外的农户有何关系?连成天不干人事的成廷官府都在号召那些农户多去沿海捕鱼,他们就是不听,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没日没夜的耕,古时候的圣人曾说过穷则思变,所以他们穷在于不善变通,而不是大族所害。可是外来的那些个秉持着“道义”的盗徒们可不去想这些,他们口口声声说着那些大族家里的奴仆是受压迫的对象,得去还他们自由身,以此为由,便杀了进去,金银财宝抢夺一空。”龚仲说着,越发激动,他将声音压小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又是一件好事?还奴仆以自由?”

    隆均沉默着,他幼时读过些书,知道早在千年以前,这片大陆就已经取消了奴隶的交易,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奴隶当然是被欺压的对象,他们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更没有自己能做的选择。

    “拉倒吧,这里是成廷,大多数老百姓能活到不惑之年便是大幸。当生存已经是头等大事的时候,尊严,自由啥的,都不重要。你可知道那些雍渠郡士绅家中所谓的“奴仆”,他们过的可比外面日夜耕作的农民,顶着风暴的渔夫好多了,就我所知他们吃喝不愁,还有饷银拿,一日的劳作也不会特别辛苦,老爷们也是心善之人。可即便如此,匪徒依然用他们那所谓的“好心”,将奴仆们给“解救”了出去,后来那帮没有田产,没有家人的奴仆,在外头,女的成了娼妓,男的流露街头,或是加入盗帮。而那些财宝交给那些贫困的农民后,他们则是在短短数月中就挥霍干净了,之后依然过着贫困的生活,没任何变化。”隆均讲罢耸了耸肩,“我们不能将自己脑中那刻板的印象,套在任何地方,盗徒一旦沾上个“盗”字,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大多数时候都是恶的,真正想匡扶天下的人,不会用盗的方式。”

    “那你现在是改邪从良咯?”隆均笑着问道。

    “我发现我不适合干这行,虽然我看不起我的过去,但也因此练就了一身本领,我之所以在早些时候没答应回南方,就是因为我还是想在长城这有一番作为的,”龚仲说着笑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当个大英雄,尝尝那种受人敬仰的滋味。”

    “等我们此番功成名就回去,那我们自然就是世人敬仰的英雄了。”隆均说道,但他的心中对名望其实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他的兄长的真正的下落,“无论如何,过去的日子总是回不去了,你我彼此的这趟征途,就当是日月换了个新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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