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伤痕
梁远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借刀杀人,欲盖弥彰。”江沉雪冷笑道,“用的是三叶镖,使的招术却招招近身。他们极善用掌,可蝴蝶帮精于用器,近身招术乃弱项。这些人,应该跟之前妄图毒杀我的,是同一批。”
“害我,是因当时我力保的银月谷护心集。害她,是因她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淌进了七星阁九龙玉的浑水中。”
护心集,九龙玉,北门雪莲,失传已久的寒霜宝剑还有那不知何日而起的传言——“得四大宝器者,便武林天下。”恐怕皆是阴谋。
究竟是为了要遮掩什么才要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让那么多同道中人自相残杀,阴狠至此。
他已经被盯上这么久了,那人至今都没有得手。那么下一个,又会是是谁呢?
梁远生这头还是不得其解:“……那她,究竟为何要夺那九龙玉?你信她是无辜的?”
江沉雪狭长的凤目轻轻一凛,目光移向空荡荡的房门口:“你不妨直接问她。”
“还不进来?”
雕花木门被推开,绿衣女子纤细好看的手上稳稳端着一碗汤药,淡漠地走近,停至塌边。
一夜未眠,莹白俏丽的脸庞失去了昨日的生气,平添了许多憔悴。谁看了,都不忍心怀疑这样一个弱女子才是。
“姑娘一直在门外?”
覃霜垂着眼,摇头:“只站了一会儿。”
“既然都听到了,姑娘不妨解释解释。”江沉雪笑得意味不明,叫人心慌。
见她苍白着脸久久不曾开口,一旁的梁远生坐不住了,忙道:“阿靳,你别这样咄咄逼人。人家就一小姑娘吓坏了可多不好。”
“晓月姑娘不如跟着我这兄弟,他知道心疼人。”
覃霜端着碗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心底霎那间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团绵絮堵了心口,她将手中的碗轻轻搁在桌上,不顾身后梁远生的叫唤,福了身便退了出去。
“哎!姑娘你别走啊……”梁远生见那玉似的美人一脸落寞地逃了出去,气不打一出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年还是一副样子。你知不知道晓月姑娘昨夜照顾你一整晚都没阖眼。”
只见江沉雪眼底掠过一丝诧异,眼神里不知揣了什么情绪,瞧着越发深沉。
“现在知道心疼了?人都给你气走了。”梁远生抖开扇子,胡乱地扇了一通,又道,“人你不想管,药总得喝吧?”
“你先出去。”梁远生吃了闭门羹,推了门便大步流星而去。
江沉雪静坐了片刻,欲起身取药。这一动牵起了肩头的伤,起身的动作僵了僵,终是没有再动。一时的寂静,无处安放。
须臾过后,听闻脚步声近了。那绿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身前。熟悉又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语气轻柔:“药都凉了,我来吧。”
他拒绝的话都滚到了嘴边,耳边却不争气地响起了刚才子敬的那句“晓月姑娘昨夜照顾你一整晚都没阖眼”,选择了沉默。
照理来说他这一次护了她,她应当感激涕零。但是方才听到几句他们两人的对话,分明是对自己起了疑虑。
江沉雪不是好糊弄的人。那夜在河岸边,她看到他的脸,确实激动得失了分寸。
但如果他不是霍七鸣呢?自己之前那番举动,定是更加让他怀疑自己。
她心不在焉地撩开被褥的一角,轻轻将他扶起。靛青的锦被滑落,露出成年男子的胸膛和身上新旧纵横的剑伤。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细看有些骇人。
覃霜的动作一顿,心头腾起一股淡淡的疼。
世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巧合。那时,她也曾为那个人包扎过伤口。这样说来,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的肩上应该也有伤痕才对。
覃霜心不在焉时恰好对上他的目光,男人看似平和的眼底隐隐有愠色,狭长眼眸中薄雾渐起。
覃霜眼神黯淡:“这次是我拖累了你,明日便回王府领罚。”
“回王府?”他虽然在笑,眼睛中的神色却十分复杂,“之前分明提醒过你。王府比你想象中还要危险。所以,你是不得不回去?”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声音里却像藏着刀子:“你想杀端王?”
覃霜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说出口,嘴唇掀了掀,却还是闭了嘴。一时间无力反驳。
“你自然可以回去,但你我不同。试问端王府王爷身边的贴身婢女失踪一天一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覃霜咬住下唇,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谁的人?”
男人口中是带着寒意的发问,却偏偏挂着一抹笑。
覃霜头一次看到这么可怕的微笑。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刹那间骤冷下来。心想如果此时,对这个人撒了谎,这个男人会不会下一秒割了她的喉咙。
两个人的对峙是无声且窒息的。
“倘若我跟你说实话,你也会吗?”
“覃姑娘不妨先说。”
她倒吸了一口气,道:“若我说我是于洛,于少主的人。你信吗?”
他垂眸静静思索。
于洛……当年的于相遗子。
北境那位神神秘秘的漠谷少主,竟是他?当年于相的事情传闻轰动上京城,圣上手下留情,放了当时的于家子女。已许久没有了于家子嗣的消息。如此说来,事情可就越来越有意思了。漠谷与北境那一派分明与端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女人自称是于洛的人,心中却想对端王不轨,岂不是自相矛盾?
他不仅不打算拆穿她,反而对她更加好奇了。
“据我所知,端王妃早已经和于家切断了一切往来。漠谷与端王府无冤无仇……”讲到此处,他的目光顿时又犀利了几分,“你没有理由对端王下手。”
覃霜避而不谈道:“现在轮到我问江公子了。方才我听梁公子喊你‘阿靳’,所以,‘阿靳’是你的小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没头没脑地这么问问题。江沉雪的眼睛里的寒意褪了几分,不紧不慢道:“靳山。”
“嗯?”
“我的小字。”
靳山。江靳山。他的小字。
“我也叫你‘阿靳’可好?”她努力陪笑,硬着头皮迎着男人的目光。
男人的声线不冷不热:“为何扮成他的贴身婢女?”
看来他今天是不打算自己兜圈子了。之前端王府她的行径确实过于可疑,被他怀疑也很正常。
“我确实想要杀他,那是因为他挟持了少主。”
“姑娘在说笑?”
“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一问端王,是不是这样。”
这个女人倒也不算笨,知道自己不可能现在去问端王,趁现在编个故事来骗自己。但是她的骗术实在不算高明。端王本就与北境势力紧密联系,怎会去挟持北境少主?
“你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肩膀……”
江沉雪愣怔了片刻道:“你说什么?”
“你长得跟我朋友一模一样,我自然要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听了这话,他整个人僵了僵,却没有打断她,继续听了下去,“当时在漠北,霍七鸣为了救我,被雪狼抓伤了肩膀。若你真是他,你的左肩靠近手臂的位置,应该有两道很深的伤疤。大约……这么长。”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也飘向江沉雪的肩头,秀气的手指微微张开比了一个长度,郑重其事道,“当时我亲自给他包扎的伤口,我绝对不会记错。”
江沉雪的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思绪中一幕幕地回放起她和自己说的那些不知所云的话。
那夜,她仰着脸神色迷蒙地问他是不是那个人。她低着头欲言又止,却没有再往下说。一次又一次,让他产生熟悉的错觉。那时的他始终觉得这个女孩别有用心,那些字字句句挠人心窝的坦白应该都是别有用心。
即使后来,他去探寻了一些真相。甚至回忆起了一些东西,他都依然不确定内心的感觉。
她不可能看过他的左肩。眼下那个地方被绷带包扎得很严实。他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这次受伤的位置,分明就在那两道疤痕旁。疤的位置、伤口长短都和她讲的如出一辙。若她说的都是假的,那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伤疤不会骗人。
覃霜见他一直瞧着自己,却不说话,弱弱地又问了一遍:“可以给我看看吗?”
江沉雪忍着纷至沓来的情绪,拧着眉道:“不必看了。”
“为何?”他忽然的生气也叫覃霜觉得摸不着头脑。她自以为自己没有冒犯他,虽然他也算是她的前辈了,长她数岁,是武林中了不起的大侠,她当是十分敬重才是。但情况特殊,她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于是不依不饶地问,“我都没有看你怎么就……”
“花老六的事跟你有关?”
她微愣,略带歉意道:“是。但那时确实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那年重金悬赏抓捕花老六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我年幼无知,起了贪念。只是一时兴起。不曾想自己差点丢了性命。话说回来,当时应该就是你救了我。我还没向你道谢。”
那件事覃霜不愿记起。当时于洛罚她扫了两个月的院子,漠谷的院子有多大,寒冬腊月,她扫得手脚生满了冻疮。
“不必了。江某姑且信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他按着肩头的伤,缓缓撑起身,“江某不会帮你,也不会有意加害。往事,姑娘也不必挂怀。”
他还是没说自己是不是那个人。覃霜呆呆地看着他平和无波的眉眼,结合他方才那番话。心里也隐隐了答案。
她无奈垂下眼,整个人失落万分,没再接话。
“你先出去。我一个人静一静。”他安静地阖上眼睛,略显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