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夕
元夕之夜,花好月圆。河岸边的青衣男子似乎一眼便望见了远远小跑过来的身影,狭长幽深的双眸中夹杂着深深浅浅的光。
女子月白的束腰内是素色抹胸小衣,外头是若隐若现的浅绿色的云边对襟纱衣,一根青白的绸缎温柔地将青丝半挽成髻,露出女子白皙光洁的额头。因跑得有些急了,她足下步伐微乱,挽好的发上那支弯月穗银步摇顷刻间摇摇欲坠。确有几分文人骚客笔下轻舟上不染红尘的采莲女的意思。
绿衣向来很衬她。多一分俗了,少一分便淡了。
“公子。”覃霜静静地注视着青衣男子走向自己,他的手缓缓地抬起,似是朝着自己脸伸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倾身向后躲了躲。
青衣男子照旧戴着那枚白玉面具,生硬地遮去了他原本的相貌与表情。他的动作顿了顿,却依然伸向了自己,最后稳稳地停了她头顶的一侧;“姑娘的步摇要掉了。”
女子羽睫轻颤,戴好后,江沉雪自觉地退开了几步:“你似乎着急想见我?”
“公子误会了。是担心误了时辰,恐不好向王爷交代。”
“是么?”面具下他轻轻一笑,道,“那江某可以先完成和姑娘的约定。”
说完,他便抬手轻轻摘下了脸上那枚冰冷的面具。
柳岸边,枯树下,夜风徐徐地撩拨着衣襟,也像在撩拨着人心。
她仰着脸神色迷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明亮的月色透过凌乱的枝桠幽暗轻柔地抚摸他的轮廓,一寸寸地洗礼过眉眼。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五官干净舒展,在月色的衬托下好看得惊人。天青色的缎面锦袍勾勒出男子挺拔的身形,好似青山上葱郁的竹,重岩下隐逸的泉。
这张脸生得极好,也实在熟悉。
覃霜思绪仿佛又飘回了漠北的雪原。
那个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甘愿几次救她于水火。除了穿得破破烂烂以外,一点不像一个流浪剑客,所以她也曾质疑过——
“霍七鸣,你从小就在这里吗?”
“你说北境?”
“我看你的样子,我是说,你的长相不像北境人。北境的男人都长得又黑又壮,可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呢。”
“我不是北境人。师傅说过,他在中原救了我。”
覃霜轻轻一愣:“你、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霍七鸣嘴角一弯道:
“不记得又怎样?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
他坐在雪原上,仰着头看着天,洒脱极了。
跟于洛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大不相同,霍七鸣的五官端正干净,鼻梁直挺,眼睛的形状很特别,中间圆、眼尾又有些长,下唇比上唇略微丰厚一些,刮了那些乱糟糟的胡子只觉得下半张脸温润如水,可因为那双有些冷的眼睛整张脸又看起来有些清冷。一笑便冲淡了五官本来的冷意,给人感觉暖暖的。
记忆中的他总是自由,真诚,不羁又仗义。
覃霜也曾妄想把他骗去漠谷、求着于洛把他收下。或许这样他们就能一起闯荡江湖了。
不过又隐隐感觉他应是有身份的人。他们能够成为朋友,都已万分不易。
现如今,那张脸却模糊了起来,跟眼前这个男人渐渐重叠。
直到,几乎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她眼神中带着惊讶、疑惑和迷茫,“你是霍七鸣?还是江沉雪?”
江沉雪看着她,表情莫辨:“我长得跟你那个‘朋友’一样么?”
女子的手指忽然凑近。江沉雪默默凝望她放大了几倍的瞳孔,感受着她冰凉的指尖三番五次揉捻过他的脸。
奇了,他竟没有恼怒。沉默着任由她动作。
“姑娘再捏,我的脸就坏了。”
“竟然不是戴了□□?”可能是越想越觉得荒谬可气,语气里掩饰不住的不可思议“好你个霍七鸣!你是不是存心耍我玩?”
江沉雪失笑:“若姑娘非这么想,那就当是如此。”
“那你,其实是江沉雪?”她一脸认真地看着江沉雪发问。从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疑虑,再到现在的复杂。
“姑娘不信?”
“他跟你不一样,他怎么会是……”
“我这种?”他擒着扇的手点了点自己。
她的表情难以掩饰的失望:“霍七鸣他是很好的人。”
是她,遇到过最真诚的人。
可要说霍七鸣就是江沉雪,如此性情大变,她无法接受,更无法相信。
江沉雪略显凝重的神色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仿佛一下子释然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若有所思道:
“江某不算好,可也不算坏。自然是担不起你这个朋友的名号。”
他的意思是……
“你是说,你只是开了个玩笑?”覃霜顿感松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果然不是霍七鸣。只是,长得像而已罢了?”
在王府那段时间,江沉雪也一度以为“霍七鸣”只是她为了接近自己的凭空杜撰空壳罢了。但这个“霍七鸣”确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想到此处,他目光顿时暗了几分:
“我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有这么重要?”
覃霜心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别扭的情绪:“既然江公子不是他,也无需多言。”
“你既然觉得我像他,自然有一定的道理。”江沉雪负手而立,笑得却格外有深意,“若是有证据能证明我是他,那我便相信。”
她拿出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自己是谁,自己怎会不知道?”
何况,他就是江沉雪啊。他那功夫,普天之下,还能有几个人敢随意冒充?
“实不相瞒。”江沉雪勾着笑俯下身,看着她缓缓道,“江某确实丢过一些记忆。”
这句话如果是他们刚相识那会儿说出来,覃霜怕是还有可能信。
可眼下她很清楚,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虽顶着一张霍七鸣的脸,但能言善辩,诡计多端。妥妥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我就当你在开玩笑。”覃霜越想越觉得诡异,背后不禁冒起冷汗来,眼下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人,一边迈着步子后退,一边向他告别,“我先走了,公子慢慢逛。”
“小心!”他在身后低唤。
一阵疾风刮来,覃霜的耳边“嗖”得划过一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枚银黑色三叶镖。
它没有伤到她,却深深插进了护着的她的江沉雪的臂膀之中。
江沉雪一手圈着她,一手挥剑玄步打去了紧接着飞来的十余枚暗器。
三叶镖?
她分明见过这种飞镖。
“是蝴蝶帮的人!”回忆袭来,她回神看到男子肩头的伤,耐不住惊呼出声,“糟了!这镖上有毒!”
几个黑影晃到身前,掌风猎猎,一招比一招凶险狠辣。妄图致覃霜于死地。覃霜闪身躲了十几招,根本无暇还手。这些招式诡异难辨,她穿着衣裙更像被束缚住了手脚,出手颇为不便。
风驰电掣间覃霜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他早已用长剑击倒了数个闷面黑衣人,挟持了其中一个穿着赤蟒纹长靴黑衣男子横剑于颈前。
没想到剩下这些黑衣人见此情景,竟无人敢上前。一个个眼神露怯,开始面面相觑。
“想要活命,就让你的人给我退下!”江沉雪带着威胁的口吻下达命令,声音极冷,与方才同她对话时大相径庭。
被挟持的黑衣人不知比了什么手势,剩下那群人便纷纷开始向后撤。
覃霜目瞪口呆。
“先离开这里。”江沉雪神色轻敛,完全瞧不出分毫的慌乱。见那群黑影撤出数十丈开外,他便麻利地抬手给了身前人肩颈一记重击,那人“咚”得一声晕倒在地。
覃霜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牵住了手。
人潮涌动的月夕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眉眼英俊的锦衣男子身后紧跟着清秀可人的绿衣女子。双双精致的面孔在车水马龙中急奔。引得大家纷纷侧目,低头议论。
覃霜一边跑,一边瞟过那只紧紧扣着自己的修长白净的手,目光游移之时,心情也随着一起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