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密道
直到覃霜一张脸涨得通红,目睹他额头也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汗,这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反应,让她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你、你莫不是……莫不是……”
她支支吾吾,半天问不出口,但他却轻点了点头。
自己心中的猜测竟是真的!覃霜顿觉荒唐至极。这怕不是那合欢散吧。若中此□□,哪怕是武功高强之人,怕也难以压制。床上二人又是娇喘连连,方才他和自己又贴得这么紧。覃霜想想都觉得后怕。
“是那杯酒?”她压低了嗓子问。
他没有否认。看来问题就出在他方才饮下的蓝烟的那杯酒。
这青楼可真是毫无节操可言,喝酒还往里面下药。覃霜思忖了半刻,已视死如归。任由他捉了去。但身体却默默向外挪了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床上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覃霜觉得自己脚底下身都已发麻,这段时间也不敢和面前的男子对视。她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温度没之前那么烫了,才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闭着,嘴唇抿得死死的,耳朵竟也没那么红了。
忽然,他睁开眼道:“你先出去。”
覃霜道:“你没事了?”
“无妨。”
覃霜微微一愣。
这个声音。还有这两个字。简直,太像霍七鸣了。
但顾不得她细细思索,就连滚带爬地跟着这个人翻身出了青楼。二人爬到屋顶,覃霜仍然觉得腰背酸痛,便一屁股坐了下来,试探性一问:“你是端王的人?”
他反问:“姑娘今日鬼鬼祟祟当真没什么目的?”
“你才鬼鬼祟祟。”她嗔声道,“我不过恰好路过竹林,看到有可疑的人,担心王爷安全才会多留了一会儿。”
反而是这人从竹林上面空降而下,才真是吓了她一大跳。
不过覃霜不认识这个人,前前后后不过两面知缘。两人都没说过什么话。可他虽武功高强,对自己紧咬不放,却在关键时刻没有伤她害他。不知他是敌是友,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到死有什么目的。
“公子身手了得,不知,怎么称呼?”覃霜对他微微一笑,想要主动套个近乎。
“姑娘可知玄门?”
覃霜听到“玄门”二字不禁呆住,吃惊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张大了嘴巴。这个人莫非是那玄门第一剑?要说那等高手中了那烈性的毒物有这等定力,一切似乎全都说的过去了!
从很早便有传闻说:“得四大宝器者,便武林天下。”曾经的武林各大门派,排名有前后,实力悬殊甚大。玄门,就是几年前最负盛名的剑门。四大宝器之一的寒霜剑便出自玄门门下,曾代代相传数十年。
可惜,十几年前四大宝器被几股神秘的屡次掠夺,逐渐四散漂泊,不知去向。每每稍有点宝器的风声,便引来江湖各路能人异士抢杀争夺,随便就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而玄门第一大弟子江沉雪的名字,武林中谁人不知呢?众人都说他全武林最神秘的剑客。极少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却有很多人见识过他出神入化的剑法。
覃霜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面前的男人一身淡墨色劲装,裁剪得当,腰间系着古铜色的镶玉绸带,衬得整个人身材宽肩窄腰,清隽挺拔。长如流水的青丝被白缎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双狭长幽深的眼。即使那枚板板正正的白玉面具也压不住这个人浑身的气度。
覃霜后悔之前竟没有好好正眼瞧过这个人,只觉得此刻他整个人形象都高大了起来。
“你是、江沉雪?”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夜晚倒是月光甚好,夜景撩人。覃霜拖着下巴,看了看旁边的男人,又看了着圆圆的月亮。这一来二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我叫覃霜。‘研精覃思’的‘覃’,‘傲雪凌霜’的‘霜’。”
覃霜的眼睛清澈如水。他先是沉默,随后手里捏着什么递了过来:
“是你的吗?”
看到玉佩的覃霜眼底的欣喜几乎快要溢出:“我的玉佩!”她一把抢过,把那玉佩紧紧地握在手中翻了几个身,瞧了许久,“怎么在你这里?”
“那日在竹林捡到的。”
竹林初遇那日,她的模样。就连这个名字也是。明明听着熟悉却又全无印象。
果真掉了有些时日了。覃霜先是皱着眉思考,很快又大大方方地露出笑来,感激道:“谢谢你。”
“不必。”他的声音称得上温和,却仍带着些许疏离。
覃霜并不是娇憨媚俗的长相,也不是叫人一眼望到底的明艳。气质清清冷冷却不带攻击性。柳叶眉下的澄澈的圆杏眼一笑起来含着秋水情波流盼,像是自成一派的风情。月光极尽温柔笼在覃霜身上,江沉雪在冰冷的面具底下肆无忌惮地端详她。
她的声音冷不丁地打破了思绪:“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声音,真的像极了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可惜,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覃霜不愿再回忆,利落地拍了拍身下,准备站起身。
“姑娘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声音缓缓地响起,音色低沉。
覃霜被他这一问愣住了,看着他的眼睛里又遮藏不住的犹豫,
“江某不爱强人所难。”他以退为进。
覃霜想,名字都告诉他了,这个告诉他倒也没什么。只是似乎很久,没有人对自己的遭遇感兴趣了。覃霜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这个人,他是我的朋友,虽然嘴上总是骂骂咧咧的,但其实很温柔。会陪我哭也会逗我笑。好像只有他不会把我当成别人。”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我很想念他。”
她低着头,却没有再往下说。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戒备与人说起霍七鸣。也不知道刚才说起他时眼睛里含着多少光。
江沉雪却眉头一紧。果然还是没头没尾的话。
不该向江沉雪坦白自己的身份。但不知道因何而起的信任,她隐约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出卖她。
他和霍七鸣有着相似的气息,叫她觉得安心。
只是方才她说话那会儿,江沉雪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手早已放在剑柄之上,提醒道:“有暗卫。”
“什么人?”
几个黑影划过夜空,闪到他们二人面前。来者不善,江沉雪拔剑的速度快到叫她看不清,只听“铮铮“几下,那几个黑衣人便倒了下来。
他迅速闪到她身侧,衣摆蹭着她的脸颊,冷声道:“走。”
一只冰凉的手牢牢从背后环过来,覃霜迷迷糊糊被圈着腰,腾空飞了起来。他的手掌有力地拖着她,她因为紧张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像小鸟一般挂在他身上。
两个人靠得很近,他身上的气息轻轻地环绕而来,是一股淡淡的木香,幽静宁神。
“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何下杀手?”她的声音被晚风吹散,摇摇欲坠。
“不是王府的人。跟你无关。”
这些人来得蹊跷。但是看身法,他已经猜出一二。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他已经被人盯上了,日常行事皆有可能遇险。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引来的这些人。是因为她?还是说……
“不说就算了。”覃霜看着他冷淡沉思的表情,撇了撇嘴,放弃了追问。
他带她落至一处庭院,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动作,一旁的石门竟然移开了,露出一条黑漆漆的暗道。她不敢动作,他便扯过她的手带她冲了进去,而后那石门竟自己合上了。
暗道的灯火自己亮了起来,刺得覃霜有些晃眼:“这是哪里?”他径直往里走,覃霜只得紧跟在他身后。约莫绕了七八道弯之后,才迈入一片空旷的场地。
看来这里真是别有洞天,似乎是一个很大的暗室。两侧的石洞之中,则是一些宝剑兵器。也不等她瞧仔细,江沉雪便拉她往前走。
“哎,等等。”她跟不上他的步子,走得十分踉跄。
江沉雪停在一处石门前:“这里出去便是端王府。今日之事,就当从未有过。”
覃霜惊讶道:“这里出去是王府?”
他露出不耐的神色,似乎是不愿多说。覃霜惴惴不安道:“可是,那些暗卫……”
“你当真不知道?”他眼神冷冷的,声音也出奇的冰凉。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质问,覃霜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我怎么会知道?”她看着他疏离的模样,混乱的思绪中又生出几分恼怒,“你在怀疑我?”
他神色如常道:“我只是合理怀疑。”
她气得提脚欲走,却不知道怎么开那黑漆漆冷冰冰的石门,无奈又黑着脸折回来:“你刚才就在试探我?”
江沉雪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动作,但一连串下来也没发现她露出什么马脚。反倒是现在她一副自己被冤枉了可怜又可气的样子有些搞笑,
他不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一个想要害你的人为何告诉你真实身份?我继续扮好‘晓月’你能奈我何?”
“那又如何?”江沉雪道,“你也猜出了我的身份,彼此彼此。”
“你!”她扶着额头道,“我待你以诚,是因方才在青……那时你中了毒却没有对我图谋不轨,我竟以为你是个好人!”
他冷不防地打断她道:“姑娘怕是误会了。第一,江某不算好人。第二,江某对覃姑娘……”他的眼神扫了她两圈,然后道,“没兴趣。”
小姑娘听完这句早已经涨红了脸,一张好看的脸都快扭曲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混、蛋!”
江沉雪整个人站得云淡风轻,气度不减,好像身边的人骂得不是他一样。
有趣。
“开门!我要出去。”覃霜原本水灵灵的杏眼现在狠狠地盯着他的面具底下的眼睛,好像想从那眼睛里瞧出其他的东西来。
不知动了哪个机关,石门缓缓打开。绿衣女子气鼓鼓迈着步子正要走出门,脚步却止住了:“等等!”
江沉雪侧头看她,神色平静。
“我……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小姑娘嘴里吞吞吐吐地说着,目光却清亮得不可思议。
气归气。覃霜方才骂完心里还是很虚。
这可是玄门第一剑啊。她到底还是没有那么不识好歹。这个人,也算是她一直以来很仰慕的剑客,她心里很想认识一番。
江沉雪以为自己不答,她便不会再问。可是她却又清晰地问了一遍:
“我们是朋友吗?”她的眼神如同泉水清澈,透露出真诚。
而他却道:“我没有朋友。”
言罢,便转身而去。
已是深夜。四下无人。暗室也静寂无声。
江沉雪坐于石凳之上擦拭齐鸣剑,一位长者从一旁悄然出现:“阿靳。”
他放下剑,道:“师傅。”
这长者便是玄门掌门陆灜。当年他创立玄门一派,名声赫赫。恍然间,已过去不知多少年月。他已年迈,逐渐老去。而江沉雪则剑术愈发精进,性情也愈发沉稳,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了。
只是刚才那一幕,还是叫他不免担忧。想不到他这个心爱的徒儿竟如此草率,带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进暗室重地。或许这徒儿年轻气盛看不清,可是他一个黄土快要没脖子的老朽却看得分明。
那女子望阿靳的目中似乎有情,想到这儿,陆瀛心里也是愈发沉重。陆灜往他身旁一坐,叹道:“今日与端王一会,这人心思缜密,谋略深远,可真是叫老夫佩服。”
江沉雪道:“端王深不可测,师傅也要多加小心。”
陆瀛面露难色,转移了话题:“老夫怎么瞧着,你与那……端王身边的小女子,走得甚是亲密?”
他如此直接的质问,江沉雪不免哑然失笑:“师傅多虑了。”
“算算,你跟了老夫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祸也算都见识过……”陆灜双手扶着膝盖,仰面长叹,“你意外中那靑渊之毒,老夫都以为你回不来了,好在你福大命大、好端端地回来了。眼下门派又与朝廷有了牵扯,早已不同往日而语。这里头的水之深,焉知是祸是福!阿靳,老夫知你自小聪慧,心思也比同龄弟子深沉些。你该知道这里面孰轻孰重。一步错,步步皆是错!来日,你若接任我这掌门之位,可切莫在这时候,来给我历什么情劫!”
江沉雪垂目静听,从始至终的沉默最终还是惹怒了陆灜:
“你……”老人颤抖的手指着他,高声道,“你可还记得你的小师妹吗?老夫,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她这心里眼里可除了你,没有别人!”
“我知晓。”
其实,师傅所言没错。他中毒之时,失了记忆,流落在漠北近两个年头。好不容易,体内之毒奇异般速清,捡回了性命。
回玄门却得知师妹落了寒疾,久久未愈。他确实心中有愧。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本就不擅处理这等儿女情长。本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跟师傅师娘推脱这桩事情也不迟。
陆灜气道:“你知晓?文文她……若不是你当初中毒失踪许久,文文怎会好端端生一场大病?落下那病根?现在你倒好,跟那贱奴不清不楚,你回去了如何同文文交代?”
他气得脸色青黑,却始终等不到江沉雪的回应。
“你不说,老夫便也不再多问。”他挥了挥手道,“老夫知道你的脾气,只要你对那女子不动半分情意,老夫便不再问起这个事。”
他拂袖而去,只留江沉雪一人独立坐着。
他自小孤苦,幸得师傅师娘偏爱。不断地修炼剑法,一为心中家国大义,二为保护至亲之人,三为救百姓于水火,姑且算得磊落之人。若没有经历那一遭,有朝一日接任玄门掌门之位,打理好门派。若遇到缘分,便风风光光地迎娶自己心仪的女子,许诺给她一世的幸福,伴她终老。人生足以圆满。
漠北的那段记忆,三番五次地去回忆无果他也便放弃了。
他从不执着于过去。一直到,遇到覃霜。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有那样痛楚的感觉。每当她出现在眼前,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