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天牢
这趟来上京,已有十余天了。覃霜握着碧血剑,依着窗沿出神,并未觉察到身后之人。
白衣男子望着她,波澜不惊的瞳孔里又好像参杂着别的情绪:
“霜儿看着有心事。”
覃霜因他突如其来的关心红了脸。曾经让全上京少女都纷纷侧目的男人。
时光并没有在于洛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作为北境少主,他掌控整个北境大局。有冷血暴戾的一面,却从未在她面前展露。就单看这张脸,着实好看,好似画布上精心描摹的仙人。
她略感局促:“我没有。”
于洛浅笑:“还在担心那个‘霍七鸣’?”
覃霜一怔,迟疑着点了头。
“一年了。还这么惦记。我的霜儿长大了啊。”于洛轻笑着说,“其实我帮你找过他。可惜。”
“这个人很奇怪。查了许久也没有半点线索。”于洛对这个人印象,纯粹来自于覃霜的口述。他怎么也查不到身份的人,只能说,是个奇人。
可若不是他,覃霜早已在漠北丢了性命。
一年前,去行刺北门的长老,她一人杀了近百人,受了重伤。于洛想要的北门雪莲,她拼了命在帮他夺,却还是失手了。若不是那个人,她不可能活着回来见于洛。
想到这里,覃霜心头又涌起一阵内疚。
自从枫泾山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覃霜有些落寞,却还是恭恭敬敬地作揖:“霜儿,谢少主抬爱。”
于洛的眼神微变,问道:“可知我们为何来京?”
覃霜摇头。
“森进皇城已七日。他的消息断了。”言罢,于洛恰好对上覃霜因为恐惧战栗的双眼。
“森为何这么做!”覃霜不解。
于洛的双唇淡淡地抿着,道:“的确不是时候。”
原本,是可以再等一等。
但森自小便意气用事。知道了于洛的身体状况,终究没能沉住气。
于洛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像只是在吐露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子蛊已逝。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覃霜不知道她离开的这几个月,曾经看似康健的少谷主已快油尽灯枯。忽觉脚下忽然没了力气。
子蛊已逝……
蛊毒的厉害,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他们二人体内皆有的蛊虫,乃是一对千年难求的子母蛊。这毒虫可使人精进内力数倍,配合漠谷原主传下的剑法,练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但于洛也曾告诫过自己这蛊虫的危险。
若是蛊虫在体内死去,功力再深厚的人都抵不过它的毒性。几日之内,必死无疑。于洛呕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五脏六腑,都在忍受蛊虫的肆虐啃噬。
虽不知他何时开始复发,但他撑到如今,似乎,已是奇迹。
“现在如果贸然动手就是去送死!”覃霜说着说着,声音也开始发抖,“怎么会这样?那毒……”
看着覃霜红了眼眶,于洛却只是淡淡地扬起笑。他从未向覃霜坦白子母蛊的秘密。
子母蛊之所以被江湖中人传为“邪说”,是因为其稀有且强大。但真正拥有的人却皆已不在人世。
实际上,被植入母蛊的人收益更大,功力精进更快,而子蛊之人,虽也能增速修炼,中期过后却极易耗损精力,乃至阳寿衰竭。母蛊先逝,子蛊仍会存活。但子蛊先逝,母蛊必定死去。两者各有利弊,虽分开寻找宿主,却相互依托而生。
他算过许多种结局,唯独没想到这一种。覃霜的内力没有了蛊虫,竟毫发无伤。自己,却已经快成为将死之人。
月儿,这是报应么?
于洛抬手轻轻放在覃霜发上,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竟比女子的还要好看几分。像儿时那般,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
这时覃霜才听出他声音里的虚弱。他一贯善于隐藏,连痛苦也一样。她忍不住背过了身。竟不敢再面对这个人。
体内的蛊一旦开始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后路和计策,没有兑现的承诺,牢牢的底牌,他都已经竭尽所能。分明,就快看到前路了……
于洛分明离她很近,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
“离开我,还是孤注一掷?”他的目光里透着冷意,“霜儿。”
他轻声喊着她的乳名,口吻就像情人之间再亲昵不过的絮语:
“霜儿,你怎么选?”
覃霜苦笑。这么多年,她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了吗?
“为何要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从未信过我?”
于洛望着她,忽然觉得心里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来。
他从未疑过她。若是她当真选择背叛自己,那也由着她。
她,本就可以拥有更好的前程。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的泪水无声地淌落,顺着脸颊,滑进他冰凉的手掌之中,“我可以去救他的。你不要死……”
很长一段时间,覃霜都没有听到他说话。直到于洛走近,直到他靠近自己的肩头:
“遇到不测,保全自己,”
“不必再找我。”
覃霜忽然感觉颈后一热。她伸手一摸。
触目惊心的红。
入夜。
天牢里是一片死寂。
巡视的侍卫酒饱饭足,此时也陷入沉睡。一个黑影略过夜空,降落在天牢的屋顶。覃霜小心翼翼地放下绳索,一点点下落。
寂静,静得令人生畏。
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囚犯都被关押在牢房之中。他们垂着头,像是已经死去,毫无生气。越往里面探去,巡视的侍卫也越来越多。戒备越来越严,她一直隐藏在暗处。
覃霜将事先准备好的迷针,射入那些侍卫体内。
确认他们都倒下后,她才上前,搜出了牢房的几串钥匙揣进衣兜内。一切还算顺利,她继续向前,好不容易,到了深处。
黑暗的牢房深处,有一间巨大的牢房。
尽管这里面的犯人一袭黑衣,背靠着墙,根本看不清容貌。
可覃霜感觉到,他就是森。这人腰侧还是挂着那只他从小都戴着的锦囊。那是,森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她试着往前挪动,可是脚底却像灌了铅一般,寸步难移。他不应她。
“森。“她试着去扶起前面的男人。
当看到这人脸的那一刻,她吓得直接松了手。
这个人他怎么可能是森?那张脸上密密麻麻的血痕,像是一坨看不出形状的烂肉!根本看不出五官的模样,恐怖像是孤魂野鬼!
覃霜颤着往后,全身都在哆嗦。
“嚓!”刹那间,火光照亮了整个囚室。
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之后,她才适应这光线。原本空旷的地牢,现在围满了人。里里外外三层的侍卫,将这不透风的牢狱围得严严实实。这些人手中都亮着兵器,对着她。
这时,牢房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男人身形高大,在光亮之中走近,再近了些,直到近的就在眼前。引入眼帘的先是绘着祥云和龙的长袍,那冰冷强大的气场几乎要将她吞没。
还有,那双毒蛇般的眼睛。
“我说呢,于洛怎么可能亲自来我这精心准备的鸟笼子。”
魏封临,当朝太子。
男人嘴角噙着笑,深褐色的眸子折射出精明的光:“被我逮到一只小狐狸。”
覃霜恼怒,反手拔剑,这个男人速度竟然比她更快,手腕被先发制人地折起,她的剑顺势被夺入他手中。男人已牢牢锁住了她的双手。
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覃霜忍住心慌,抬腿,踩了他一脚,趁他不备,一掌直接击向他胸口。瞬间,一片阴冷的拔刀声。
而这掌并没有击中,她的手被魏封临捉住,再次狠狠一折。只听得咔擦一声,覃霜倒吸了口气。
“想被挑断手脚筋,是吗?”
覃霜第一次觉得这般不堪,紧咬住牙关不做声。
魏封临轻笑:“你这小子也是有趣,你刚才,不是看到你们少主要救的人了吗?”他又是狠狠一掰,覃霜忍不住痛呼出声,冷笑就近在耳畔,“怎么不敢认?”
覃霜看向角落里那个男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人。
森被折磨成这副模样,她竟没有勇气,去认他。
“哭了?”他的刀移到了覃霜脸上,冷冰冰的刀锋贴着她的侧脸:“你要不要也试试看,被一片片割掉皮肉的滋味?”
只轻轻一扯,面罩便被扯落。魏封临看到眼前人的脸,不由得一愣。
女人?
这个于洛,看来真是疯了。竟派个女人来救人。
“有意思。”魏封临掐着她的脸仔细仔细的端详。
覃霜迎上他的目光,眸子里闪烁着毫不畏惧的光芒:“有种,就杀了我。”
面对覃霜的挑衅,魏封临的刀又逼近半分:“你以为我不敢吗?”刀锋割裂了她雪白的皮肤,伤口渗出了猩红的鲜血。
魏封临的目光紧盯着她,在她的脸上游移。这个女的、好生面熟。
他思索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刀,将她往前一推道:
“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几名侍卫押过覃霜,给她拷上了重重铁链。
侍卫将她押送进隔壁的牢房内,她甚至可以透过铁门看到森。已经被虐待得没了人形的森。她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接连几日被关押,覃霜的体力已经濒临崩溃,她感觉到寒疾似乎在一点点侵蚀到五脏六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冰冷而死寂的牢房,忽然有了声响。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进了牢房,她被人架了起来,拖行了很久。一阵猛烈的光线照耀进眼里,
她一时之间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光。
“把她装进去。”陌生的声音在耳边飘荡。
她强撑着自己的意志,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重新看到了光亮。谁知,突如其来的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沉重地淋在全身上。
好冷。
身子哆嗦得厉害。但这一盆水,也彻底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抬起自己脸,恰好对上了一双狂放不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