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越空闲，越积攒困意。
只可惜阳光愈甚，无从好生休息。
宸扬曲腿躺在床板，伸出手指逗弄游鱼，心思依旧难安。
他自然了解对方脾气，两人前尘恩怨更有百年之久。自己曾作为天神惩戒过阴阳魔，但神界规定在先，即使穷凶极恶之徒，亦不可夺其性命。
可就是这般仁慈，偏又酿成更大杀戮。
“生而为魔，即使莫大罪过。”
“魔若心存善意，这世间还要神有何用？”
某些听闻回荡耳边，语气依旧讽刺，好似在恐惧中诞生厌恶。
宸扬嗤鼻了声，眸间神色愈冷：神又如何，不过伪善之徒。
他如此想，掰动指节发出声响。
过往所遇见的不平事，尽数浮上心头。他早已习惯傲然不顾，可此时竟攒起火，不断灼烧心间。
记忆如书页翻动，往事流淌眼前，终究停留在回忆之境的那几日。
小小孩童扬起脸来，眸间皆为真诚：“以后我们结为朋友，哥哥就再也不用担心孤单。”
脆弱的人类，竟会出言要与魔族交好。如此荒谬，却又如此缭绕心间。
宸扬本靠于树干，闻言抱起手，垂眸看他却是不语。
半晌，依旧无声。
云清愈加紧张，将红薯抱得更紧些，神情间难掩怯懦。
宸扬抿唇，正欲开口言语。
可时运不巧，另外传来猫咪呼喊。
云清猛然起身，扯出笑就向外跑去，脚步飞快，好似在逃离一般。
他没来得及启唇回答，应允的话卡于唇齿。
风吹来，巨木树叶徐徐而动。树影落入窗台，偏巧于他侧脸留下印记。
宸扬从回忆中醒来，指尖悬浮于空，心中竟升起几分怅然。
倘若当时告诉云清就好，也许就不会因此遗憾。只是不想有朝一日，他也会因弱小者产生情绪。
“要是那锦鲤妖得知你身份，定会愤然抛弃。”
“就你这般，还妄想获得喜欢？”
心魔所言浮现，每一字句都如利刃斩下。
宸扬向来不在乎此间言语，如今却变得有几分犹豫。
他下颚紧绷如线，指尖落于空气紧攥成拳，片刻，忽地翻身而起。他大步向前走，脚下似踩着风，却在门槛处停下步伐。
前不久才扬言拒绝，这会又怎么好改口
宸扬难得犹豫，足尖磨搓地面，神情亦显得沉重。
有鸟啼传来，惊散窗台树影。
他抬手端正衣冠，清清嗓，昂首推开门扉。光晕顺缝隙进入，瞬间侵占房间。
宸扬不给自己缓和余地，飞速穿过石潭，径直奔向她奔去。
裴瑜正在案前写作，贝齿轻咬笔杆，许久都没落笔。有晨光落在长睫，于眼睑处留存晕影。
她专注沉思，并未留意旁余事物，却美好得像从梦中走来。
宸扬抬眸瞄她，视线上移又落下，终背手于身后，掩唇轻咳：“咳，咳！”
裴瑜被吓到，手腕微颤，笔尖在宣纸留有磨痕。她眼神一瞬慌乱，片刻才抬头，眸间浮现疑惑：“宸扬？”
后者轻嗯了声，只昂首看她。
裴瑜这才回过神，匆忙拿过纸张遮掩书本，脸颊泛红，昂首问：“你，你来做什么。”
宸扬不答话，垂眸想探清她字迹，左右观察都无解，才略显生硬说：“走罢，去古栈桥。”
此话没头没尾，实在难捉摸其深意。
裴瑜蹙眉，脖颈压低了些：“去哪里干嘛？”试探着，语气极轻。
宸扬唇角轻颤，左眉高于右眉，别扭说：“阴阳魔。”指节轻蹭鼻尖，视线转向别处，“正在那处。”
裴瑜愣了愣，片刻瞪大眸子。她放下竹笔，双手撑案站起身：“你要去帮云墨吗？”话落也不等回答，又喜滋滋补充，“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他。”
宸扬侧目，下意识直腰，却嘴硬道：“世间万千生灵，无能通宵我心意。”虽生硬，难掩语气欢愉。
裴瑜双手背后，足尖踮起又落下，发辫随动作晃动：“可我不一样。”
宸扬转眸看她。
她笑容更甚，指尖轻点空气：“我最了解你。”眸光狡黠，眉宇间尽是得意。
宸扬表情一瞬空白，心却愈跳愉快。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只得带有妥协般承认，自己会因她欣喜。
风吹来，翻动案台纸页。
裴瑜脸颊因兴奋泛红，拂袖间招来小舟：“我们走罢，别让云墨久等。”说着，就欲跳窗跃上。
宸扬蹙眉，顺势攥住她手腕，朝怀中拉去。
少女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莫名缱绻，像初春樱花下的风。
裴瑜眨眨眼，指尖蜷缩他肩膀：“嗯，怎么了？”
她眸光显露单纯，偏更叫人动心。
宸扬喉结上下滑动，目光停留她唇畔，眸色深沉：“你在担心他。”五指用力，几乎将不悦写在脸上。
裴瑜暗叫不好，忙扯出笑，莞尔道：“没有啊，只是随口说说。”继而蹙眉，佯装责怪口吻，“怎么，你连这个都要管。”
话落，一瞬安静。
她像在埋怨他多管闲事，没立场干涉她想法。
对啊，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对方一心向他
宸扬沉眸，薄唇紧抿成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手指却松开力道。
他在无声中妥协，眉宇间阴云未散。
裴瑜心虚得避开眼神，指尖拨弄发辫：“别愣着，赶紧上船罢。”说话时，顺势挣脱束缚。
云层浅淡交替，晨光流转，更衬托林间温柔。
她双手抱膝而坐，却不敢回眸看他眉眼，掌心生出汗水，腰背却笔直。
半晌，船身一重。
宸扬侧目，指尖敲击船沿：“走罢。”他沉声说。
裴瑜心尖轻颤，红唇轻抿，片刻只轻嗯了声。
光河流淌，锦鲤推动木船前行，周围环境变得黯淡，似有银河置于夜空。
两人皆没言语，各怀心思朝南方去。
但凡变得沉默起来，时间则走得极慢。好似过去数年，小舟才停缓缓靠岸头。
古栈桥一如之前模样，阴云漫天，却有流光四溢。
裴瑜跨出小舟，抬眸观望四周，视线偏巧对及某个身影。
那人身披绣金袈裟，腕部佩戴檀香佛珠，正拢袖站在河畔。他腰身较记忆中挺拔，仿佛是岁月写下的痕迹。
裴瑜凝神辨认，怔然道：“元，元一？”
她眸间充斥惊讶，话音亦随之轻颤。
宸扬抬头看，眸间浮现诧异。
元一已转过身，五官更为凌厉，眼角处已显细纹。他明显成熟几分，看见宸扬时却亮起双眸：“前辈。”拢袖上前，语气难掩恭敬，“本以为此生无言，竟没想到还能再见前辈。”
他疾步前来，目光侵染笑意。
宸扬蹙眉：“你”
元一仿佛忘却过往之事，只记得他们在妖市的遇见。
裴瑜忽觉鼻尖酸涩，不由得别开脸去，五指攥紧衣袖。
于南陵池相比，凡间岁月更易流逝。妖族度过一日，于人界则是三年。自回忆之境而起，又至陵阳妖市相遇，如今再重逢，却像见证了元一的平生。
这般看来，他定是孤身在岁月长河中，熬过段极为辛苦的日子。辛苦到能忘记前尘，以重生姿态再度过活。
裴瑜如此想，心中愈加难过，嘴唇轻颤许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风吹过，拂散空中凝聚的银蝶。
宸扬抿唇，话音难辨情绪：“”记得上次，我们亦在此处见面。”顿住，又道，“你来此，所为何事。”
元一颔首做礼，眉宇间不似年少浮躁：“小僧亲侄已入轮回，我在此为他诵经祈祷。”话落，转眸看向裴瑜，却微微怔住，“姑娘，这是”
裴瑜匆忙扯出笑，指节轻蹭鼻尖，莞尔遮掩道：“此处风沙太大，不巧被吹得迷了眼。”她说完，煞有其事地轻搓眼角。
元一已然忘记前尘琐事，闻言只柔声说：“姑娘且宽心，小僧只想询问些事。”
宸扬看他，眸间显出疑惑。
裴瑜忙点头：“你说。”
她回答得利落，元一却略显迟疑：“之前那枚银球，姑娘可还记得？”
裴瑜愣住，脑中飞快思考对策。
元一见她无言，复莞尔解释：“小僧并非有意讨要，只是安抚轮回魂灵，需要其生前之物做引。”垂眸笑，稍显语气自责，“当年是我疏忽，姑娘若不愿意，也无妨。”后半句似叹息，全然融入风里。
银蝶飞舞，垂落徐徐光晕，仿佛是场梦境，却流露出万般伤感。
裴瑜骤然上前，急促道：“我愿意的。”五指紧攥成拳，胸口起伏着，再次补充，“我当然，愿意帮忙。只是”细眉微蹙，难掩神情迟疑。
宸扬垂眸，已然猜出她将要所言。
元一：“姑娘但说无妨，无需有所顾虑。”
裴瑜轻咬下唇，磨蹭片刻才道：“我之前已将此物交于旁人，若再寻得或得费些功夫。”
元一愣住，眸间似有失落。
她匆忙摇手补充：“但你别担心，我们这次来就为了寻他。”
元一扯出笑，神情难解愁云，却依旧保持礼貌，并未多做言语。
宸扬环臂上前，沉声道：“你若真想为亲人祈福，便先回答我问题。”
元一微怔，继而颔首做礼：“前辈请讲。”
他沉眸，嗓音喑哑：“你可在此地，听说过阴阳魔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