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梦桥
乃西普提将神婆的关照牢牢记在心里,赶到新东家的宅邸。当下一个穿女仆装还怪可爱的小保姆领着他来到一间书房门外。
女主人挺奇怪,这时正在三面环窗的书房正当中坐着,她坐的是把禅椅,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搁在藤编的椅面上。
她头发算不得墨黑,但是极多,编成一只大菠萝,又套着金线串宝石的网袋,搁在头顶。
她一只手握着长长的烟嘴,撑在椅子边缘,另一只手捏着张纸,搁在膝头。
她天庭饱满,无甚皱纹,嘴巴小小的,鼻子也很挺,脸盘子圆圆的,很难想象居然有四十岁了。
书房火炉烧的很热,当下她穿着一条橘红带刺绣的细麻阔腿裤,上衣是件宝蓝红流苏的小肚兜,又一块白纱袍子随意披在身上。要说她像个诗人是很合适,但在不知道她年纪的情况下,说她是水月观音转世,应该没人质疑。
她的四周还堆满了各种有钱人的玩意儿,佛头、书籍、地球仪、望远镜、水晶洞、水晶矿、水晶簇、水晶塔、一只青瓷大痰盂!
乃西普提进来时,她正在闭目沉思。女佣知道不能打断主子灵感,便拦着乃西普提静静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等待召见。
他们看着女主人表演着抽烟、咬笔杆、时而皱眉,时而咂嘴,时而换腿。
时光滴滴答答过去,女主人面孔一红一白,最后力睁双眼,大声念出一句诗来,“盛夏阳光里听见蝴蝶吃奶声!”
她连忙站起身子,将这难得的灵感写记在纸上,然后忽然转向门口,看见了来人,便问,“什么事?”
女仆屈膝敬礼回说,“薛姨娘,干娘介绍给您……不对不对,是朱薇琼夫人介绍来当差的那人到了……”
她听了之后,眯起眼睛瞧了乃西普提半天,然后拿出主子的态度,点点头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乃西普提谨记老婆子教导,不要透露自己身世,便回说,“我叫二二四七。”
薛姨娘又瞪了乃西普提半天,然后恍然说道,“哦!是是是!
“二二四七,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个人!
“听说你是沉了船最后还得救的水手,对不对?
“请问,你是怎么上岸的呢?是御剑飞行而来呢?还是跨着老鼋龟壳而来的?”
乃西普提回答说,“在下游水上岸的。”
薛姨娘又问,“那你期间可曾到游到过南海水晶龙宫?去和那名叫敖钦的龙王讨杯茶水喝喝,歇歇脚呢?”
乃西普提恭恭敬敬回说,“在下不曾游的那么远,海底喝茶似乎也欠妥当。”
薛姨娘举着长长的烟嘴,抽一口道,“你这人,天资平平,不堪重用。
“行了,梦浮桥,你给他定身新制服去,也把他该做的事儿教教他。”
女主人的一边说着,一边往大痰盂里吐了口痰,又走到窗边,随手拿起窗帘揩了揩鼻子,挥挥手,示意二人退出去。
那位叫做梦浮桥的可爱女仆一路牵着乃西普提,来到厨下。小保姆们纷纷端出东西来给他吃,各个都是一副好久没见男人的样子,争风吃醋,叽叽喳喳。
乃西普提从她们口中得知,自己的职务也很简单,铺桌子、伺候主人吃饭、跑腿送信、买办物品、薛姨妈出门时站在后头撑伞跟班。
宅子里有现成的制服,梦浮桥拿来了,给乃西普提换上,十分合身,穿起来也很精神,就不必找裁缝来定做了。
乃西普提刚刚换好衣服,还在姑娘们眼前炫耀身材,薛姨娘便打了铃,大声喊到,“二二四七!”
浮梦桥连忙陪着乃西普提跑去二楼主人卧房,乃西普提一进房间,只见薛姨妈穿着一件小肚兜,一条阿罗裤,正在房间里低着头皱着眉,踱来踱去。
非礼勿视,依照君子规矩,见女性如此暴露穿着,乃西普提应该欠下身子,慢慢告歉,后退出去。
但他现在是个下人,换言之,在主子眼里不过四脚兽而已,所以,他瞪着眼睛,盯着薛姨妈的一对晃晃悠悠大灯仔细惊讶瞧着。
薛姨妈正如老婆子所言,保养的好,漂亮的很,不说她年纪,真是叫人垂涎。
突然,女主人开口说,“你傻站着干嘛,给我拿件衬衣去,天气潮,烘一烘先。”
乃西普提根本不知道衬衣在哪,于是望望门外浮梦桥,她大大的眼睛会说话,乃西普提找到了衣服,笨手笨脚烘了起来,然后递来给了薛姨妈。
哪知薛姨妈接了过去,随手解了肚兜就换了起来。
乃西普提确实不是农奴仆人出身,换作奴仆,他们是清楚自己身份的,就算看见主人身体,也不当作同类看待。
但乃西普提不是奴仆呀,他挑眉暗暗赞美一番薛姨妈身材,误以为她一定是在苦思冥想诗句,才忘记了自己是男是女。
下午四点钟,他又得到摆桌准备开饭的通知。餐具摇摆两幅,杯碟碗筷刀叉勺,不计其数,一套是薛姨妈的,另一套是她侄女海伦姑娘的。
乃西普提压根没吃过这种大餐,自然不懂规矩,摆起来笨手笨脚,但在可爱的浮梦桥指导下,居然摆的还不错。
等到菜上齐了,只见一位难以形容的姑娘,搀着薛姨娘走进餐厅,所有灯火、天光突然之间暗了。在场的薛姨娘还有浮梦桥简直都是个啥呀,全世界唯有一束亮光,正正的打在了海伦的脸上,乃西普提歪着头,张着嘴,就这么痴痴碍碍的望着她。
他的三魂七魄一下子被海伦姑娘夺去,幸亏一旁浮梦桥踩了他一脚,“犯什么花痴,这么看主子,小心被打死!”
但是乃西普提整整盯了海伦姑娘一顿饭的工夫,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她成了乃西普提眼中的偶像、神明,难以解释的迷。
也就在这顿饭上,从海伦健康的身体、高贵的神气上,他了解了人间所谓的参差不齐。
从海伦清澈的眼珠当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卑微下贱、自己的一文不名。
他渴望着自己假如能够天天饱餐秀色,或是运气,而不能私有这份美丽或是自己最大的不幸。
他忽然愿望相信起神明菩萨,跟他们做交易。他挨了一道闪电,他爱上了海伦小姐,希望她也爱上自己。
特别是当他听见海伦小姐的悦耳声音,她在餐桌上和薛姨娘谈起自己,他虽然听不见,但他盯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他简直乐疯了。
原来海伦姑娘注意到乃西普提之后,便开朗的跟她姑妈说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听差?”说完,她轻轻转过身子,微笑着向乃西普提问说,“你就是从海里勇敢游回来的那位水手吗?”
乃西普提点点头。
海伦又问,“听说你被人发现时浑身都是伤,跟个鬼一样?”
乃西普提按照老婆子朱薇琼的指点,装傻回说,自己和几个伴当游回岸时,他们都没来得及收拾细软带上,所以自己就被他们抢了。
至于被姓角的一家在晒仓发现,后又被王友钱以及和尚丢来丢去一事,乃西普提则用简单快活的口气,复述了一遍,期间他连连感谢了师婆的救治,还有薛姨娘的好心收留。
乃西普提说完,只见海伦撅嘴点头,她回头望望自己的姑妈。
另一边,女主子用英语讲说,“好男孩儿,是个好男孩儿,非常勇敢呢!”
海伦显然也很同意这个观点,一样用英语赞美了几句。
这些英文对于做过rapoer的乃西普提来讲,简直小菜一碟,他假装听不懂,但是心里舒服极了。
随后姑侄二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她们谈到了家里的大畜生薛潘,也就是薛家继承少爷。
她们都把他叫作“蛮乌佬”,方言野蛮人的意思。薛姨娘问到侄女说,“咦,蛮乌佬爬起来了么?”
侄女回答道,“他还睡觉呢,因为昨天晚上跟人打牌,中午才散场,现在睡的真正熟呢,好等明天一早出发打猎去!
“他约了特木尔巴根、王长發、扎西次仁等等一批狐朋狗友,明天一早,他们肯定要在花园里牵狗跑马放枪,可有的受呢。”
薛姨娘一听这个消息,咂咂嘴,心里很不自在,说道,“幸亏问你了一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要好好飞它一回叶子,睡个死死的,省的被那帮十三点吵醒。”
姑侄二人用完膳后,乃西普提和其他下人才在厨房里一起热闹吃饭。
他从众人的谈话中了解到,特穆尔巴根乃事本地一位大财主,自封贝勒爷,不过他家还真有世袭的领地,更有一支小军队呢。
海伦的大畜生哥哥薛潘与贝勒爷巴根非常要好,时常想把妹妹和巴根撮合成夫妻,他自己也想娶贝勒爷的妹妹为老婆,这样两家人便可门当户对、亲亲爱爱,各自家财也肥水不流外田。
两位哥哥的如意算盘可谓打的天响,怎奈两位姑娘老大不乐意了,她们都对自己哥哥的朋友打心眼儿里瞧不上。
不用说,乃西普提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见都不曾见过贝勒爷特穆尔巴根,就眼放凶光,鼻喘粗气,恨死了这位大财主。
他把巴根当作情敌,心里暗骂人家大肥猪、蛮乌佬、十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