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就在李婵沉思时,有永安殿的宫人前来回话。
“陛下言,今日政事繁忙,恐怕不能过来陪长公主殿下用膳。”
哪怕心中情绪再复杂,听到至亲家人的关心之语,李婵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本宫知道了,也要提醒陛下切莫忙过了时辰,误了午膳。”
“诺!”
直到那宫人退出殿外,李婵才收回视线。
“本宫一个长公主哪里能劳烦陛下日日陪同用膳,陛下有时间还是应该多去去后宫才是。”
闻言,阮女官欣然摇头道:“哪里的话,这是陛下对长公主的一片关爱之心。”
二人相视一笑,将之前的话题抛之脑后。
李婵不愿回答,而阮女官也明白长公主心有所忌。
能让长公主有片刻沉思自省,她便已经做到了一位贴身女官该做的事情。
常人家中的女先生对家中女郎尚有一师之恩,可这天家皇恩,却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阮女官不愿拘泥于世俗旧俗,却也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再亲切平和的殿下,也是皇家的长公主,雷霆雨露不过转念之间,阮女官自然不愿硬触李婵的霉头。
就在二人笑谈间,又有宫人快步走进室中。
“殿下,陛下请您前去永安殿用膳。”
“恩?”饶是李婵也有些诧异。
先前已派人来说不一同用膳,这下怎么又将自己召了过去?
李婵可不觉得自家堂弟是那尚未断奶的小娃娃,还一刻都离不开亲人了不成?
暗自猜测是否是出了什么事,李婵便打发了女官,也顾不上时辰尚早,便提步朝永安殿去了。
永安殿身为皇帝寝宫,自然是巧夺天工精雕细琢,恢弘华丽气势磅礴。
明光殿不过是永安殿原来的后殿,便已经精致至此,永安之奢华明丽便可以想象了。
“长公主殿下到——”
殿外的中官唱礼的声音未尽,殿外的侍从便已经快步走进殿内禀报。
刚走至殿外,便有宫人出来将李婵迎进去。
“阿姐今日怎么想到来我永安殿看看?”
殿室之内,室阁之外,李婵便已经听到了堂弟的问话。
听起来中气十足,语气昂扬,倒不像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我看你今日不愿去,又请我来,一顿午膳来来回回折腾,不知道阿弟你在弄什么花样呢!”
李婵说着走进陛下的书阁,便见依旧一身素玄官袍的谢温正侍立于陛下书桌旁,脸上的笑都尚未收回。
“拜见长公主殿下。”
那人长揖作礼,面色平静,仿佛见到一陌生人一般。
也对,可不就是一个陌生人。
李婵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想岔了,只觉得心里烦躁得厉害,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了。
只匆匆道:“陛下会见外臣,是我莽撞了,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便退出阁中,往偏室走去。就算阿弟出声留她,李婵也不曾回头。
“谢尚书郎,你可是哪里得罪过我阿姐吗?”
“臣,惶恐。”
“那倒是奇怪了,我阿姐性情温和,甚少这样给人脸色看。难道是你长得不和我阿姐胃口”
李炎话未说完,谢温便已经开口打断:“或许是陛下您反复无常惹了殿下生气?”
“那自是不可能!”李炎挥了挥手,“阿姐生谁的气都不会生我的气。”
眼前的谢温低了低头,看不清神情:“那或许便真就是臣容颜丑陋,惹人厌烦吧。”
李炎若有所思的捻了捻鼻尖,反倒又上下打量起谢温来。
“谢温?谢氏子?”
“陛下?”
谢温微微颔额,面容坦然地看着李炎。
“无事,就是突然想到,谢卿你可曾婚配?”
“下官尚未婚配。”
李炎挑了挑眉头,露出几分微妙的笑意。
“如此倒是妙极。”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后,李炎却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就算隔着墙,偏室里的李婵也能听见阿弟与谢温二人爽朗的笑声。
而在这笑声中,李婵心中那些不明所以的情绪终究慢慢平稳了下来。
偏室内的两人,是她在这个世上的半个船锚。
“阿姐?”
不过一会,李炎便独自一人走进室内。
收回隐晦打量着阿弟身后的眼神,李婵故作自然便开始让人传膳。
“还这般早,阿姐便饿了吗?”
李婵一顿,自己本就来得早了,阿弟也没有让自己就等,这一会,自然是为时尚早了。
李婵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你今日怎么回事,永安殿与明光殿离得近也不是你这般使唤宫人的。”
李炎撩了撩腰侧的荷包,“原本与尚书郎谈得正欢,想起可能会耽搁阿姐用膳便派人去传话了。
没成想刚好又谈到过两日在太华殿的宫宴,便想着把姐姐请来,商量着操办起来。”
“自然还是看陛下的安排,我不懂这些的。”
李婵将阿弟眼里的笑意忽略不见,顺着他的话头转了过去。
“谁说我阿姐不懂的?”,李炎跨步在李婵面前坐下,身侧的玉佩与榻几相撞铃铛作响,“我可听那些女官说了,阿姐可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女官们自然捡好听的说,可是我怎么觉得阿弟你拍的马屁可比她们好听多了。”
“若是阿姐想听,我便天天说与阿姐听。”
李婵笑而不语,反倒注意到了散落在榻边的奏书。
“臣年迈不堪大用,愿乞一身骸骨尘归乡”
李婵避讳着不多看,但一眼扫过去也将前篇看得七七八八。
倒是李炎将奏书一把抄了过来,脸上似笑非笑地又将奏书看了一遍后,反手将奏书递于李婵。
“阿姐,你可看看?”
李婵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面前的奏书接了过来。
“这是瘐栋的致仕书。”
李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李婵心中一颤。
瘐栋,正是这是瘐家的当家人。瘐太后的父亲,先帝的国丈,身份自然不同一般。更何况,瘐家在朝中权势甚重,瘐家的家主更可堪称得一句权倾朝野了。
李婵还知道,当年便是这边瘐家主倾尽全力力争让李炎登基,早几年阿弟尚年幼的时候,他辅佐朝政整整六年,根基不可谓不深。
李婵回想起南迁之前,王家虽然手握兵权,但对瘐家到底还是要避其锋芒的。
怎么这时候,瘐栋反倒要告老还乡了?
似乎是看出了李婵的不接,李炎笑着摇了摇头,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过是唱出戏罢了。”
说罢,他起身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抽出一沓奏书。
“瞧瞧,咱们瘐大人可是朝中重臣,若没了瘐大人本朝可就要败了。咱们李唐少了谁也不能少了瘐大人啊!
陛下可千万不能答应,若是答应了,定是陛下的过错啊!
定是陛下这些日子做得不对,才惹得瘐大人生气,陛下应该自省”
李炎捏着嗓子玩笑般说着这些话,说着说着似乎也被气笑了。
抬手想将这一沓奏书扔出去,但举着手半响到底还是随手扔回了书案上。
李婵走了过去,将书案上的奏书首封一一看过。
嵇氏、潘氏、季氏、陆氏、曲氏连王家也在里面。
京中李婵能想起略有名望的大家族都在其中。
将奏书放回案上,李婵垂下眼眸。
还有一家没在其中,颍川谢氏
“阿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李炎随意便靠着书案坐了下来,一派不成体统的样子让李婵心疼。
“瘐大人,或许只是”
他自幼丧母虽养在先帝身下,可一直到懂事前在他心里瘐皇后才是他的母亲。
瘐栋是皇后生父,幼时自然也曾对他关爱有加。无论是否真心,在当时李炎心中却仍旧有不轻的分量。
一直到后来,瘐家更是力保李炎登基。虽有私心,但对李炎他自己而言,瘐栋一直是他心中值得依靠的长辈。
可是如今,一切又不一样了。
瘐家,手伸的太长了。
看着面容隐忍的李炎,心知一切的李婵却说不出口。
要她如何说,这瘐家百般算计,十年耕耘,千丝万缕的感情都只是一片算计?
就算李婵自己也不能昧心说出,这么些年瘐家一丝真情实意都无的话来。
何况身处其中的阿弟?
若阿弟真能冷酷无情断然下手,那他也不是她们李家的血脉了。
李婵心疼阿弟,却不能让李炎沉溺在过去的感情之中。
再多的关怀,却都是先建立在他们瘐家给李家的伤痕之上的。
当年幽州的战事难道没有瘐家的手笔?为何先帝突然重病,而为何幽州的消息那么快得传到重
病的先帝案头?还有阿娘带着自己一路南逃时的追兵难道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还有正躺在王府里的兄长
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经由不得瘐家再全身而退了。
李婵,她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