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弥天大网
“天子”李炎将手中宫人奉上的茶盏随手扔出廊外,“呵,天子!”
李婵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激起了阿弟如此大的反应。
她看着李炎甩袖走到廊边,发泄般狠狠拍在了廊柱上。
“阿弟?”
李炎背对着自己,但李婵却能从他紧绷的脊背看出其起伏的心绪。
“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连带着李婵一时间也有些踌躇。
阿弟待她可谓至诚至亲,可就算加上前世,李婵与阿弟长大后相处的时间也不足十月。
到底,前世的她太过愚钝,忽略了太多
就在李婵不知所措时,李炎却已经转过身来,脸上神情轻松。
“阿姐多心了,我哪里会因姐姐的话而生气?只不过突然想起来朝政上的烦心事,有些苦恼罢了。”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地与李婵记忆中的笑容一点点重合。
是了,前世的记忆中,每当阿弟藏着心事还要在她面前故作轻松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李婵突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再是那个会被轻易搪塞的自己。
“那阿姐好好休息吧!我也得回去看奏书了,待过几日我便在太华殿给阿姐办宴会!”
正欲转身离去,李炎却发现阿姐正抓着自己的衣袖。
“阿姐?”
“在幽州城破的那天起,这样的话我就应不会再信了。”
阿姐脸上有些无奈,虽然是笑着的,可却让人觉得她并不开心。
李炎恍然,阿姐脸上的笑,和自己脸上的笑容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时间,李炎只觉得悲凉。
他多想阿姐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清楚,只要安安心心听他的话,他一定会对她特别特别好,让她做最快乐的长公主。
“阿弟李家如今也只剩下我、你还有堂兄三人了。”似乎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李婵只觉得心中痛快:“从皇叔驾崩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再快乐的权利了”
李炎猛然一震,抬头盯着李婵,眼中似乎有太多的没有说出口的话。
李婵拍了拍他的手,没有接着说下去,这禁宫之中,也并没有多安全。
“阿姐说过,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李婵只觉得手上一沉,发现李炎反手握住了自己。
“兄长病了”
李婵心中一紧,离前世她回京的日子不远了,那是不是说明堂兄的病会越来越严重?
“是有人下毒”
李炎的话,在李婵脑中却恍若惊雷。
屏退了身边的宫人,李炎走近李婵默默地说着:“阿兄年岁渐长却仍不知世事,朝臣们却说兄长身为东海王怎么能安居宫中,我只能让他迁居京中王府。”
“直到前两日,我才得知兄长在府中过得并不好。”李炎面露痛苦,“还是谢温发现兄长身边侍从有异,派人细查才查出兄长的饮食用物中皆被人做了手脚。”
原来,堂兄是被下了毒!
李婵竟有一种被拨开云雾看到真相的冷意。
她虽知晓阿弟在京中的日子难熬,可仍觉得可怕。
今日下在堂兄身上的毒,明日自然也能下在阿弟身上,或者她自己身上。
前世记忆里的困惑,在今日终于有些明了了。
原来他们竟然这么早就已经对她们李家下手了吗?
还有谢温,他为何会与堂兄有联系?
“阿姐,是我是我害了哥哥!”李炎抱头蹲下,声音压抑而忍耐,“若不是我力主亲政,若是我能多出宫去看看他”
李炎用手狠狠地锤着自己的头,这自虐般得鞭笞自己让李婵有些心惊,忙伸手拉住。
伸过去的手却被李炎紧攥在手挣脱不开,他双目赤红盯着李婵。
“阿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不敢去见皇兄当年父皇,是要传位给阿兄的!
是我,是我!是我抢了他的皇位!”
“不可能!”李婵一惊,失口说了出来。
先帝欲将皇位传给堂兄?那怎么可能?明明堂兄痴傻如同稚儿!
“父皇病重之时曾密召我觐见”
李婵看着勉强压住声音的皇帝,心中慌地厉害,那原本已经被血色掩去了的过去,似乎就要在她面前揭开了。
“那是父皇已经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永安殿也被虎贲军严密把守,就连我和皇兄也见不到父皇。
那天夜里,父皇身边的内侍突然将我带进了永安殿”
阿弟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埋藏经年的秘密想要说出来的时候,却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
“父皇一直在咳嗽,还吐了好多好多的血。他拉着我的手,让我把安奴带回去。
他说,他会会让皇兄继位,待之后让安奴带我出京,再也不要回来”
李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当时父皇的血就吐在了我的手上他让我去幽州,去找你!”
心中一颤,李婵心中愈发的悲凉。那样威风凛凛的皇叔,最后也那样无力了吗?
“可是后来,父皇殡天之后,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李婵被李炎狠狠甩开,“阿弟!”
李炎瘫坐在地,“瘐娘娘把我带到殿上,告诉那些大臣们,说我才是以后的皇帝
没有人怀疑。毕竟,呵,谁会相信父皇会让一个傻子继位呢!”
“段姨!”李婵听不下去了,“带人将殿中宫人全都看管起来!”
闻言,坐在地上的李炎颓废地笑了笑,“阿姐不必忧心,我这皇帝虽是无用,但这明光殿与永安殿的宫人还是能用得的。”
虽有李炎的保证,可李婵却还是不敢冒险:“此事若真传了出去,阿兄恐怕就不仅仅是病了。阿兄没了,下个就是我,再下个”
前世堂兄的死若就有那些人的手笔,那李婵不得不怀疑当时洛京城破时阿弟的失踪是不是也是他们的谋划?
“阿姐放心,这件事他们比我更担心被人知晓。”李炎撑着身子踉跄地站了起来,“父皇死了,安奴也死了。阿姐你没发现吗?宫中的旧人,早就一个都不剩了!”
他倚着上前扶住自己的李婵,靠在她的肩头,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或许我从来就配不上当这个皇帝。”他就借着力,在李婵耳边低喃:“阿姐,你不应该回来的。”
说完,他似乎又后悔了,急促地喘了两声大气,“不!我要找阿姐回来。
只是阿姐你可不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现。
好不好?”
不知是今日一天内的情绪起伏太过激烈,还是听到的事情太多冲击,李婵一时之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只是习惯性的拍着阿弟的背,想要让弟弟冷静下来。
李婵还记得,阿弟自幼便体虚多病,情绪过激易伤身。
或许是因为她的安抚,或许也是因为疲倦,怀中的阿弟安静了下来。
而这时的李婵才开始重新思考。
皇叔驾崩前,为何让堂兄继位?
李婵绝不相信皇叔是那般迂腐坚持立长立嫡之人,若是那样皇叔也不必非要让阿弟离开京城。
为什么非要让阿弟离开洛京,甚至永远不要回来,哪怕去幽州寻自己?
除非,洛京有人要害阿弟!
是了,一定是皇叔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才会让阿弟逃出去。
幽州失守、阿父身死、皇叔重病而亡!再到后来堂兄亡故、洛京城破,阿弟失踪,然后他们便扶侄儿继位,直到侄儿也病故,她也
难道这一切,竟然从这么早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竟那么早便已经编织好如此缜密庞大的一张毒网,就是等她们李氏一族一头撞进去,然后一网打尽?
瘐家、王家还有谁呢?
洛京的世族们是不是都正等着看他们李家自取灭亡?
那么谢家?谢温!
他是不是也一样心知肚明?
皇叔若在驾崩前察觉到了什么,为何还要执意扶堂兄登基?
李婵猛然顿悟,却觉得通体发寒。
皇叔是要让堂兄做炎弟的“挡箭牌”。只要炎弟能逃出洛京,堂兄便已经是一步废棋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皇叔作出了抉择。他放弃了堂兄,想为炎弟谋出另一条路。
让皇叔没想到的,可能便是瘐氏竟敢如此妄为。
不,皇叔若有决策绝不会让此事如此轻易就被瘐家破坏,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才让瘐他们得逞?
李婵一时间没有头绪,只是经此一事,她仿若才真正看清那些世家的面目。
“段姨!”她朗声将段姨喊了进来,“将那些宫人们的出处一一详查,再让樊衷他们在宫外核查,若是有与世家联系的,一律罢用!”
段氏女匆忙进殿行礼,闻言愣了愣:“女郎,可是京中所有世族?”
“没错,但凡与世族有旧的,一律不用。若有不足,便让樊衷去普通百姓家中重新选人进宫!”
语罢,李婵转头对李炎说道:“阿弟身边的人同样如此,就算起用寒门中人,也不能再让世家们的人近身!可好?”
李婵见李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默不作声,只当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便温声同他解释:
“阿弟,并非我多事。此事复杂,当年先帝要堂兄继位恐是想麻痹那些世家!如今,我们对那些世家恐怕更要提防”
“我知道阿姐。”
李婵一顿,看向堂弟,才发现他脸上的倦色已然不见,是一副让自己有些陌生的神情。
带着笑意,有几分欣然,又有几分淡薄。
“世家们信不过,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抬手挥退了段姨,重新坐正了身子。
“阿姐,我在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