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烧尽一切的大火
木叶十年, 四月。
原本应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大名府东南的军营中依旧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往来不绝,紧挨着的营帐中时不时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一队身着高级将领服色的人在一群士兵中格外显眼。他们一面行色匆匆地往主帐走去, 一面说着什么。其中一名个子稍高的男子眉目中明显透露着疲惫“哎你们说, 将军这么急叫我们去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肯定还是那群忍者的事呗。”留着络腮胡的男子眉头紧锁, 面上满是凝重,“要我说,就咱们这情况,迟早也是守不住。”
“别瞎说, 要是让将军听见了不想活了”个子最矮的中年男子赶忙往周围看了看,将四周无人才勉强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提醒道,“不管将军叫我们去什么事,咱们听着照做就行了,哪有那么多话说。”
他们也是跟了多年的老人了,彼此看了看都信服地点头,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不过半刻钟, 这十二人便到了主将的营帐。帐中还亮着灯, 显示着主将还未睡下。门口站岗的士兵是他们熟悉的心腹,因此只略打了声招呼几人便进去了。
一掀起帘子,一股淡淡的烧焦味道便迎面而来,大帐的主位上空空如也, 只有一盏油灯在孤独地燃烧。几人面面相觑, 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还是那高个青年看了看同伴,率先出声唤道“将军, 将军”
空荡荡的帐中无人应答。
烧焦的味道似乎是从后帐传来的。众人想着将军不在前面便有可能在后面卧房休息,便循着味道一路往后走去。谁知他们刚转过弯到了后面,就见有纸灰飘出,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正烧着东西的炭盆。而坐在炭盆后的主位上的,正是副将岳江首。
众人脸色陡变,高个青年更是立时怒目圆睁,上前指着他大喝一声“岳江首,你竟然敢坐在主将的位置上,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主将,你说的是他吗”
岳江首非但不慌,反倒淡然地翘着二郎腿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往右侧一指“你说的是他吗”
众人往他所指的角落一看,才见一颗人头躺在地上。它的面部覆盖着污血,双目圆睁,透着惊恐与不甘。人头已经不再流血,显然已经脱离原主有一段时间了,等到看清它的模样时,青年顿时大惊失色“将军”
“别喊了,你很快也会和你的将军团聚的。”岳江首只轻轻打了个响指,周围早已埋伏的数十名刀斧手便一涌而出,将众人团团围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青年也明白了过来,难以置信地指着他“岳江首,枉将军对你委以重任,你居然投靠了右相”
“对我委以重任当年若不是他,这个主将的位置早该是我的了”
岳江首愤然而起,嘴角噙着冷笑“亏我当年还以为他是真心提拔我,任劳任怨地给他卖命,结果到头来功劳全是他的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他攫取功劳的工具,既如此也怪不得我另择明主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惜我的下场你是看不到了。”
岳江首眸中凶光乍现,手指一动“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有命从这里走出去”
血浸透了帐篷,冲天的火光惊动了整个营地。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乱哄哄地奔了过来,却见岳江首立在燃烧的主帐前。
他环视众人,将手里提着的东西狠狠地掷在地上“主将不仁,我已杀之。而今忍者就在城外,大名府眼看是守不住了。大名不肯给予我们激赏,反倒挟持家眷以要挟我们。我们与其继续给她卖死命,不如投靠忍者还能有条活路,至少不至于拖着一家子老小去死啊”
劝降书的事早已在军营中疯传开来,众人无有不知,不由纷纷动了心思。他们与贵族们一样,其实非常清楚普通人在忍者的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不过之前别无选择而已。如今有了带头的,再加上主将及其心腹已死,军中之前有过和岳江首相似经历或因其他缘故对其不满的人立即纷纷应和,勾起一大片士兵的支持。
剩下或不愿或摇摆不定的人见大势已去,也只得跟从了。
岳江首率人来到南门,从墙头发了一支信箭,而后打开了城门。北线战事松缓,特意被调回来给他铺路的漩涡宏远早已和宇智波橘美埋伏在城外,一见城中信号便带人一拥而入,迅速占领城中各条要道,而后分成四路扩散开来。
除去前往其他三门之外,宇智波橘美亲自带人往大名宫而去。浓姬说服了谷木义理又给雪间传了信,要求便是保全她还在宫中为质的小儿子。除此之外,其他被挟持入宫的官眷也需要安全的安置,这样才能初步赢得贵族们的心,不至于激化矛盾把他们推到对立面去。因此就是不为了浓姬,橘美这一路也是必要的。
城中渐渐起了喧嚣,夹杂着惊叫和喊杀声。大名宫中也乱哄哄的,内侍和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有的慌乱中打翻了烛灯,引燃起大火。
雪间治军极严,军中无人不知当初她为南线主帅之时上手杀了近四百将领的事,因此无人敢轻易犯禁。进了大名宫后,众人自去占领要道宫殿并追缴残余的禁军,扑灭大火,寻找被囚禁的官眷并保护起来。橘美则亲自带人跨入大名平日上朝的主宫殿尚阳宫麟德殿内收缴兵符玉玺并一应文书,可打开雕有金龙的盒子时,却并不见玉玺的踪影。
玉玺乃是君权的象征,是绝对不能旁落于他人之手的。橘美深知这个道理,因此立刻下令四处寻找。正在这时,外出搜寻的小队迈进殿来,禀报道“橘美大人,各处都找过了,都没有裕安姬的踪迹。”
橘美闻言面色一凝。裕安姬不见了,玉玺也不见了,她绝不相信这是巧合。他们想找玉玺,裕安姬同样知道这一点,因此玉玺大概率是被她带走了。
一旦这玉玺被她带出宫去藏到哪里,那么一个没有玉玺的君主始终都算不得正统。
思及此,橘美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传令下去,所有留在四门守卫的人都要严加防范,不准放一人出去。另外,找个宫里的老人问问,看这宫中有没有通往外面的小路狗洞之类的。总之一句话,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在今夜找到裕安姬和玉玺”
“是”
刚跑了一圈宫殿的搜寻小队顾不上抹头上的汗,转身再次消失在夜幕中。橘美双目放空,偏头看向正在封印打包文件的忍者们,脑中不停地思索裕安姬可能会抱着玉玺去哪里。
她那么骄傲、那么执着疯狂的一个人,会钻狗洞出去蛰伏待机等待再次夺取天下的时机吗
如果自己是她的话,又会怎么做呢
橘美想着想着,缓缓踱出殿门。她立在廊下,有意无意地扫过远处的景色,目光忽然停留在整座大名府最高的一座建筑物上。
“那个地方是哪”
旁边的忍者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答道“哦,那是摘星楼,是先大名建造的。据说这座楼高达十数丈,从最上方的观风亭上向下俯瞰可看到整个大名府的全貌。听宫人们说,裕安姬平时下了朝后有时会到那上头待一会儿。”
橘美点了点头,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回头嘱咐了殿内的忍者几句,便朝身旁之人打了个手势“走,我们去摘星楼。”
一行人迅速向摘星楼而去。橘美一马当先,率人跃上屋顶,远远的就看到摘星楼下似乎有隐隐的火光。她心下暗道不好,脚下加快了几分速度。
火焰燃烧木材的噼啪声越来越响,大火烤炙的高温烘得人脸上发烫。等橘美一行人赶到摘星楼下时,熊熊烈火已烧到楼的半中央,底层的木头已被烧得焦黑,显然难以承受上方的重量,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
浓烟呛得人直流眼泪。橘美尽力屏住呼吸,忍着眼睛的酸痛昂头向上望去,只见最上方的亭子上似乎有一个人影。
水遁足以灭火,却无法修复已经炭化的木料。摘星楼过高,且已然无法承担第二个人的重量,故而橘美即便想登上去把人弄下来也无从下手。
“哈哈哈哈”
疯狂而瘆人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开来。裕安姬双手抱着玉玺,站在顶楼俯瞰着灯火通明的大名府,任由火星子迷了眼睛。
多美啊,她的大名府多美啊。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就被母妃抱着来到过这里。她那时还很矮很矮,只能由嬷嬷抱着才能看到远处。现在想来,那时母妃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衰败的迹象了,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顾太医的叮嘱,喜欢到这风口来往北看上一看,说这样就能离她的家乡更近一点。
后来母妃消失不见了,她哭了三天三夜,找遍了各处宫室都没有找到。最后嬷嬷告诉她,母妃是化作天上的星星上天去了。
从那以后她也喜欢到这里来,这样就能离母妃近一点,再近一点。
再后来她真的登上了最高处,能够不站在这里就可以俯瞰天下的风景。她不想去想自己究竟走错了几步棋,更不想去假设如何走才是胜利的路径,因为她不后悔她走的每一步,对也好错也好,都是她裕安姬的选择,都是她这个人、她的性格所塑造的命运和风景。
只不过这风景不肯为她止步罢了。
思及此,她闭了闭眼,仰天大笑。她觉得胸中畅快极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就像彻底放下了越来越重的包袱一样,回到了孩童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候。
“裕安,母亲希望你永远是这么快乐的小公主。”
母亲温柔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耳畔。裕安姬想到自己汲汲营营数十年,最后也不过化作一捧尘土,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值得吗值得。
荒谬吗也荒谬。
不过一切的一起,终究罢了,罢了。
“千手雪间,枉你图谋一世,你永远都抓不住我,永远都不”
嘶吼与癫狂的笑声从高台顶部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橘美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把她弄下来,却听见明显的“咔嚓”一声脆响,而后仿佛开了个头似的,紧接着无数声脆响噼里啪啦地充斥着众人的耳膜。橘美定睛一看,却见底下支撑着四个角的支架开始出现明显的断裂,无数的小木头从顶上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不好”
橘美顾不得许多,急忙带人后撤。众人跃上屋顶还未跑了一百米,就听后面轰隆一声巨响。众人再回头看时,只见偌大的摘星楼从半空中轰然倒塌,激起十数米高的尘土,最后余下的只是那熊熊大火之中的木头废墟。
脚下的瓦片相撞发出叮当的脆响,橘美感受着震颤的大地逐渐恢复平静,久久没有言语。她看着木头一点点烧成灰烬,抬头望了望被映得通红的半边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