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将军府1
裴时还在发呆,谷为已经吃完了碗中的馄饨,抬头就看见裴时舀着一个馄饨在那里发呆,碗中的馄饨一半都没吃完。
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少首?”
裴时:“……”
谷为又喊道:“少首?”
裴时:“……”
谷为放空喉咙大喊道:“裴时!”
裴时这才被惊得回了神,有了反应,将馄饨送入嘴里,含糊道:“想事去了,不好意思走神了。”
谷为刚刚大嗓门那一下躲在竹筐里的柳嘉礼都听到了,还以为他们俩是吵架了,赶紧从竹筐里跨出来,想找个好位置听听他们在吵什么。
刚准备走,就被小贩拉住:“这位公子躲我竹筐里这么久,妨碍我做生意不说,你也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柳嘉礼急着想知道谷为和裴时在吵什么,不耐烦道:“那你想干嘛?”
回头时,瞥到了小贩摊上挂着一个用竹编的香囊挂坠,小巧精致,底下还坠着灰色的小流苏,他一眼就觉得这小玩意很适合一人。赶紧拍掉老板的手,将香囊挂坠取过来,拿在手里把玩,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老板,欣喜道:“买你这玩意够不够?”
小贩赶紧伸手接过碎银,这玩意是他摆摊时,太过无聊编着打发时间的,感觉做得还不错,想着放这里挂着应该也能卖几个钱吧。可这玩意挂了两三个月都无人问津,本以为卖不出了,放着当个挂件算了,谁知道今天遇见个钱多人傻的小子。面上堆笑谄媚道:“够了够了,公子出手大方,公子慢走!”
柳嘉礼将香囊挂坠小心翼翼收进乾坤袋里,借着行人的掩护,快速走到馄饨摊对面卖首饰的小贩摊前,觉得这个位置甚好,看得清楚,就是声音嘛可能还是听不清。正在他鬼鬼祟祟发愁时,谷为往街道上瞟来,他赶紧躲进了小摊桌下,有一块垂地的台布遮掩,倒是看不出这里面躲着人。
卖首饰的小贩见他这副鬼祟模样,不由有点好奇,踢了踢摊桌下的柳嘉礼,好奇道:“公子做什么,是不是来捉奸?”
柳嘉礼一顿无语,掏出一块碎银从后面递了出去,道:“闭嘴!”
小贩接了银子,忍俊不禁道:“好,好,好,公子自便!”
有了藏身之处,没人打扰后,柳嘉礼终于可以全神贯注窥视起对面二人。
谷为大喊了那一声后,裴时才回过神继续吃起馄饨来。谷为见他吃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自己虽然刚刚吃完,可是这么好吃的馄饨,一碗怎么够?又叫了一碗。
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李云旭,谷为又跟老板要了一碗,等会带回去给他也尝尝这美味。
裴时道:“六皇子伤势如何?”
谷为一口包着馄饨,含糊不清道:“还行,就是有点虚弱,但是死不了。”
裴时:“这几日你也不必老去那里,免得引人怀疑,我会让人去照顾他。”
谷为:“好!”
躲在对面的柳嘉礼掀开一点台布,看见他们两人在聊着什么,隔着一条街道,又有这么多人过来过去,不是吵闹声就是叫卖声,哪里听得见谷为和裴时在说什么。索性盯着他们的嘴唇,看他们说话的唇形,猜起话来。
裴时:“那这几日没人发现吧?”
柳嘉礼跟着他的唇形猜道:“那……这……几……日……没……人……发……现……吧……”
心里立马震惊道:我就说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谷为咽下馄饨,拍着胸脯道:“我办事,你只管放心!”
对面的柳嘉礼又猜道:“我……办……事……你……只……管……放……心……”
心里又无语道:这傻子跟他混着别出事喔!
裴时:“待他伤好之后,我再去那也不晚。”
柳嘉礼眯起眼睛认真猜道:“待……她……想……好……之……后……我……再……娶……她……”
眼睛瞬间瞪大,放下台布,躲在摊桌下不可思议喃喃道:“什么!裴时要娶妻了!莫非是上次那女子,可上次瞧见他明明不喜欢人家姑娘啊?什么情况!!!”
这边的谷为回答道:“好,反正他现在半睡半醒的,也问不出什么。”
两人这时也已经吃完馄饨,事情也聊得差不多了。谷为端着馄饨先行离开,裴时则是回了将军府。今日裴景光送李云峥回宫,不知回来没有,圣上会不会因为六皇子失踪一事降他罪?
柳嘉礼此时在头脑风暴中,完全没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等他震惊完再次探出脑袋时,对面的馄饨摊上已经没有谷为和裴时的身影了。
他伸长脖子左右寻找,又赶紧钻出摊桌,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人……
将军府。
裴时刚回到府中,就径直往练武场走去。
穿过前院,远远就看见裴景光正拉着弓,瞄准前方的箭靶,蓄势待发,箭支射出,直中靶心。
裴时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裴川将军教他们两人射箭,裴时总是比裴景光射得准,裴川将军就会老夸他。裴景光就会老挨批,但是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我不擅长射箭而已,但是我剑法比阿时厉害!”
裴川将军就会拍他的后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看你会几个?”
裴景光捂着后脑委屈道:“我从武又不从文,为什么要学这么多,武功好不就行了,将来一样可以上战场带兵打仗,保护国家!”
裴川将军抬脚就往裴景光屁股踹去:“武功再厉害上战场带兵打仗不需要脑子吗?你是想让别人笑话我们裴氏到你这代出了个莽夫?君子君子,何为君子?”
裴景光支支吾吾道:“君子……君……我不知……”
裴川气道:“阿时,你告诉他!”
裴时:“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裴川揪着裴景光的后衣领让他站在箭靶前,怒声道:“今日练够三个时辰!阿时你监督他!”
那时两人感情甚好,裴时总会耐心指出裴景光的错处,教他如何定心,如何握弓,如何瞄准,如何发力……
裴景光进步很快,射得越来越准,直到今日,他的箭法已是百发百中。
……
确定裴景光没事后,他才转身准备离开。
刚转过身,迎面就撞见裴莞乔,一脸娇羞,道:“时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听说你去了南奚,可有受伤?方才听见家丁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跑来一看,还真是你。可有用晚膳?不如一起……”
裴时立马打断道:“我吃过了。我还有事。”
说完就要走,身后却传来裴景光的声音:“你当我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时脚步一顿,停在那里,没有再往前,也没有转身。
裴莞乔却先急了,语气没有方才的半点娇弱,道,:“裴景光,你这是干嘛!时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人家一回来就先来看你,你不感动就算了,说话还这么难听!”
裴景光直勾勾盯着裴时,眼里都要粹出火来:“感动?我需要他来看?你可别忘了他做了什么!对着自己亲哥哥指名道姓,对一个杀父仇人时哥哥的叫,你就不怕父亲在天有灵,记恨你吗?”
裴时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禁一抖。
裴莞乔也怒声道:“什么杀父仇人,时哥哥才不会那么做,当年的事你又不是不在场,是谁杀了爹你应该清楚!”
裴景光:“清楚?我亲眼看见他射出的箭,正中爹胸膛!”
裴莞乔:“你明明就知道……”
“莞乔!你还要为了这么一个混蛋编多少借口?”吴氏的声音打断了她。
三人不约而同向吴氏行礼。
吴氏越过裴时,走到裴氏兄妹二人面前,话却是说给裴时听的:“养只狗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将军去世七年,你都不曾去祭拜过他,怎么?你当真是心虚?”
裴时没有回话。
一旁的裴莞乔觉得她母亲说得有点过分,蹙眉道:“娘!”
吴氏又继续道:“你也是我将军府上了族谱的养子,从小到大,我将军府也不曾亏待过你吧?你就这么不喜待在这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将军府是客栈?”
裴时直起了身,却仍没有回话。
裴景光低声怒道:“他不配在我们族谱上留名!”
裴莞乔听见这话,心中暗喜,裴时在族谱上除名就不算是裴氏的人,自己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他了,裴时在天道院也有职位,那自己做个少首夫人也不错啊!
裴莞乔道:“爹的死和时哥哥又没有直接关系,你们能不能不要对他敌意这么大!”
一句话同时戳中了三人的痛处。
裴景光面色阴沉道:“你是没见到那支扎入爹胸膛的箭有多深!”
吴氏听到这里腿脚发软,有些站不住,裴莞乔赶紧伸手扶住她。吴氏得以支撑,才闭眼叹息道:“当年将军的尸体抬回府中直到被黄土掩埋,你都不曾去看一下他。现在都七年过去了,不说你有没有去过他的葬身之处,我就问你,他在祠堂的灵位你有没有去看过一眼?哪怕是路过祠堂,你稍作停顿往里看一眼,你都没有!你问问自己的良心不痛吗?你对得起将军对你的养育之恩吗?如果当初那个寒冬腊月,不是将军把你抱回来,你能有今天?你早就死在那冰天雪地里了!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能遇见一生中最大的恩人,这明明是你用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恩情,可最后呢?将军府这个门槛却变成了你闭口不提的过去……”
裴时背对着他们,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着前方,恍惚又无措,眼睛里蓄满闪光,极力压抑着发颤的嘴唇……
吴氏转头看了一眼裴时,他仍站在那里毫无动作。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蹭蹭往上涨,扶着裴莞乔的手臂,一边重步往前走,一边怒声道:“来人啊!把他关进祠堂,跪到他会说话为止!”
裴莞乔拖着吴氏,假意劝阻道:“娘!这样不妥,时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怎么能这样……”
吴氏故意把声音拔高说给裴时听:“不妥?我让他去向将军赔罪,有何不妥?”
声音落下,上来几个家丁,面对裴时却有些畏手畏脚。毕竟裴时从小养在将军府,又是入了族谱的,裴川将军又对他格外重视,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他自己待府中下人也格外好,将军府很多下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现在很少在府中住,但大家见着他还是会恭敬地称呼他一声“二公子”。
为首的乃是将军府的管家五伯,他向裴时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声道:“二公子,这边请……”
裴时没有抬步,他不是不想去,而是有些害怕,他不敢面对昔日的恩父如今和他天人永隔,自己还是那个射箭之人。
裴景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怒火中烧,一脚踹在他左边小腿,怒声道:“你不配见他!若不是你是父亲生前最喜爱的孩子,我早就会要了你的命!”
裴时被他这重重一脚踹倒在地,可那句“你是父亲生前最喜爱的孩子”激起心中的痛楚胜过小腿上传来的疼痛,他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
五伯赶紧俯下身去将裴时搀扶起,向裴景光道:“将军,老夫人的命令,我先带他去祠堂。”
裴时在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往祠堂走去,直至走远,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裴景光。
五伯和一个家丁搀扶着他,叹息道:“哎~二公子,老将军怎么会怪你,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你家。你和大公子之间就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他现在做了将军,眼看风光,可是身边一直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他其实很累。今日从宫中回来,圣上大发雷霆,将六皇子未归一事治于他一人头上,用老将军生前功名相挟,命他十日之内务必找到六皇子。否则老将军的一生荣光将不见天日。他一身功名显赫,本就该记入史册,扬名后世。可圣上本就对裴氏手握兵权有所忌惮,就是利用大公子对老将军的一片孝心。大公子不愿看到自己父亲死后唯一留下的功绩被掩盖,到以后被后人误解,那老将军这一生的努力和用血肉搏来的功名都白费了……”